正文 第9章(1 / 3)

一陣敲門聲將我驚醒。我知道可能是燕秋。我沒有動。我真的不想再見到她。她見我沒有動靜,就在外麵喊我。我還是沒有動。她就在外麵哭。我還是沒動。最後她走了。我翻了個身,隻覺得渾身無力,又沉沉地睡去。

後來燕秋還找過我好多次。她每天要給我打十次手機,我一次都沒接,後來我幹脆把手機關了。她曾將我堵在上課的路上,當著眾多學生的麵將我抱得緊緊地,還要吻我,像電影裏的那樣,我反感極了。她始終不了解我,而且太任性了。我冷冷地對她說:

“沒用了。你不要再這樣糟蹋你自己,注意你的形象。”

她跟著我竟然到了我上課的教室,還坐在我旁邊。我又移到了別的地方,她又跟著坐到了我的旁邊。全班同學都看著我們。我的臉紅紅的,所有的麵子和自尊都沒有了。老師來了,她就向她旁邊的我的同學要了一張紙,還借了一支筆。她給我寫著信,告訴我她的難處。她寫道,她是真的不能沒有我。這些天來,她沒有上成一節課,她的腦子裏全都是我的影子。老師批評了她,她也不能靜下心來。她說,那個“叔叔”的確和她以前有過一段不正常的來往。他是一個老板,她到他那兒打過工,他盯上了她,一直纏著她。

她再沒往下解釋,我也不想知道。我看過後給她寫了一句話:一切與我無關,用不著解釋。

她跟了我兩次,我就無法上課了。我現在是又怕她又討厭她,為了躲避她,我退了租的那間房子,在附近我又租了另一套小房子。我也不敢回家,生怕父母親知道罵我。我整天躲在那間房子裏看書,倒是看了不少書。

半個月之後,我才去上課。劉好一見我就說,你這些天躲到哪裏去了?我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我問找我幹什麼。她說,燕秋有一天在學生區寫了一張告示,上麵寫道:胡子傑,我真心真意地愛你,今天下午三點半,我在實驗大樓頂上等你,如果你不來,那就永別了。所有的同學都到處找你,可是沒找到。他們還給你家也打了電話,你媽說不在家。這件事驚動了學校上上下下,幾乎全校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和韓燕秋的關係,也知道你現在拋棄了她。

幸好沒有人找到我,而她則被校警找到了。

從那以後,韓燕秋的理智似乎恢複了。她把我的電腦讓劉好還給了我。我打開電腦,就看見電腦的顯屏上出現一行屏保字:我永遠愛你。我再打開文檔,隻見裏麵一個她寫給我的文檔。在那篇文章裏,她寫了她的很多感受,包括她那次若是見到我要自殺的遺言。我看得驚心動魄,卻一點兒都不感動。經過她的這麼一折騰,我對她的這些行為充滿了反感。幸好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那張告示使我也在學校裏成了名人,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走在路上,我常常會看見女生們在我後麵指指點點。

人們說,吳靜怡被我弄得神經出了問題,修了學,現在韓燕秋又被我折磨得像失了魂似的,而我對她們似乎除了玩弄之外,沒有一點兒真誠和節製。有一天,劉好對我說,女生們私下裏都叫我花花公子。我當時聽過後很生氣,用眼睛瞪著她。她既想笑又有些害怕地說,我可沒說,再說,你自己覺得自己不像嗎?

像就像,我才不在乎呢。

我想過了,其實天底下本沒有什麼道理可講,隻不過大多數人認同某一種做法,且這種做法會給人們帶來好處,這才有了道理。這道理並不一定就是對的,朝朝代代都有變數。後來就有了權威,於是有了所謂的真理。全都是些騙人的鬼話,大部分都是為某些人服務的。我才不信呢,憑什麼我們的行為都要讓那些條條框框來衡量?憑什麼我們就得相信聖人的想法是對的而我們的想法就是錯的?

我在父親的書房裏發現了一本很有意思的書,上麵說人類最初是沒有家庭的,是群婚製,後來有了一種家庭的簡單形式,說什麼一個家庭的所有兄弟是另一個家庭的所有女人的丈夫,再後來又出現了一種叫對偶婚的,即一個男人在一定時期內隻可以和一個女人好,當他們不願意時馬上就可以分手,而和另一個女人好,沒有離婚的麻煩。我覺得這個製度是最好的。至少人們不用考慮那些多責任,也不用那麼麻煩地結婚和離婚。人們可以永遠地談戀愛。多好。如果我生在那個社會,就占便宜了。

使我驚異的是,在很多民族的原始時期,女子要出嫁時都要出門和別的男人好一次,即可以亂來一次。到現在有些民族還保持著這種習俗。真是叫人大開眼界。可見,過去是沒有什麼貞潔觀的。現在為什麼會有呢?我對韓燕秋的厭惡是不是與這種可惡的貞潔觀有關呢?肯定是,隻不過我自己不知道而已。人的有些觀念是在暗處起作用的,比如人的血統。

既然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道德,就不能說這個時期的道德是對的,那個時期的道德是錯的,隻能說這個時期需要這樣的道德,而那個時代需要那樣的道德。這大概就是曆史觀吧。但這是個自由的時代,開放的時代,隻要你不違反法律,不傷及到別人,你盡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生活。

為什麼不呢?

這就是我的想法。其實這個想法也並非我獨有。我的同學大部分都是這樣,隻不過很多人容易隨波逐流。而那些隨波逐流的人就成了所謂的集體,他們並且構成了時代,還要消滅我們這些個別的異端。

其實父親每天都能收到好多書和雜誌,都是新出的。有些有他認識的,有些是他不認識的,想引起他注意的,甚至想讓他寫幾句,當然最好是說幾句好話。父親是很吝嗇的,他很少評價別人。他的評價一般都是在我的大腦裏發表。正好我也是學文學專業的。我媽也不希望他說好話,如果要說,拿錢來。有時候我並不覺得我媽不對,因為父親是要付出時間和心血的。很多雜誌和書他並不看,特別是那些前衛的或時尚類的,而這些就成了我的快餐。我將它們拿到我租住的房子裏去。久而久之,我似乎對什麼都知道。父親知道的全說給我了,他不知道的我則替他看了。

吉它我也很少再彈了。即使要彈,也肯定是彈給某位女生聽。我將那把歐陽送我的吉它從一個很古的牛皮吉它袋子裏取出來(那個袋子是我專門讓人做的),然後走過去拉掉燈,將吉它輕輕地抱起來,隨意地撥弄幾聲。那幾聲是最能撥動人琴弦的,它們雖然沒有章法,但因為它的出現使人們忽然從別的世界裏進入到一個純粹的世界裏,而那個世界正是人們久違了的內心世界。等屋子裏的黑暗慢慢地散去,外麵的暗光透進來,當然最好是有月光坐在地上,我才會輕輕地彈奏起來。我不會去看吉它,我早已熟悉了它,就像阿炳早已熟悉他的二胡一樣。我會閉上眼睛,或者會看著窗外。那些女生從我憂傷的眼睛裏看見音樂從那裏汨汨地淌出來,流了一地,流到了她們的心裏,然後從她們的心裏又流出去,到了很遠很遠的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仿佛是去了虛空。就像光,不知道它們最後停留在了哪裏。有時候想起這一點,讓人突然傷感和絕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所不能達到的地方真是太空了。空到了讓人不知所措的地步。

在月光更亮,在不夜天更靜,在她們的心完成地沉浸在自我的大海中時,我才會輕輕地停下來。實際上,這種停止是我和她們早已想要的,因為我們都不想長久地停留於自我的汪洋大海裏,但是我們又有些不願意,所以就在音樂的海洋裏飄泊。當琴聲停下來時,她們忽然間覺得是自己停下來了。有人還長長地出了口氣,仿佛進行了一次心的跋涉。有人忽然間被驚醒,內心的眼睛刹那間睜開,現實又蘇醒了。有人從頭至尾一直在看著我的手,害怕我把某個音彈錯,一直在內心中驚異。還有人則適時地流淚,她們脆弱的內心不堪一擊。也有人在鼓掌,但她們肯定是不懂音樂的。

直到得到一片讚美聲時,我才會放下琴,起身去把燈拉開。另一個世界來臨。但是,她們內心中某個隱秘的世界被打開後就再也不是處女地了。我一直覺得人的內心中有無數個世界,有些是被開發了,而有一些是很少被開發的。那些開發的世界已經被多多少少地汙染而失去了知覺,但那些剛剛被開發的世界則很敏感。

敏感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愛情即將來臨。它驚異、慌亂、好奇、新鮮、激動、無措,甚至無知。它們是一顆心即將委身下嫁於另一顆心的端倪,是神經。

一把琴居然有如此的魔力,確是我始料未及的。在過去漫長、混亂而又荒蕪的大學歲月裏,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看清過它。它使我憂傷,使我有一種高尚的微念。

是的,高尚,這說起來多少有些可笑。在我的內心中,無所謂高尚,也無所謂卑鄙。這一點與父親是絕然不同的。我覺得一個人做某件事和怎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你不一定能知道。尤其是現在這個時代。所以要想了解一個人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所以我不願意去了解人。我願意做的是盡量地不去發牢騷,但事與願違,很多事總是看上去很霸道,你無法無動於衷。

我就這樣開始了我花花公子的貴族生活。英語勉勉強強地考了六十點五分。真懸,有時候我覺得那些閱卷的老師真他媽可笑,幹嘛不給個六十一分呢?但我給別人說的時候,我覺得很是吃虧。那零點五分真是多餘。我對這種全民學英語是很反感的。作為一種教育似乎有些道理,但把它強調到丟棄我們的國語可真到了賣國的地步。隻有這一點,我和父親達成了一致。他說,等到我們的第四代、第五代時,就不會國語了。我笑著說,那時候,你寫的這些東西肯定不存在了,你別希望他們看到,即使看到了,也看不懂。他不笑,他真的傷感起來,真的害怕他的後代看不懂他了。

我不願意考研究生的一個原因就是外語。雖然我的外語還可以,但考漢語的研究生竟然可能會被外語拒於門外,實在是件可恥的事,就像過去那條“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標語差不多。如果把外語當成一門考查課,我可能會考;如果不改,我是永遠不會去進那個門的。我寧願一直呆在中國,反正我這一輩子也不愁吃不愁穿的了。

不過,關於學語言這一點,父親倒是有點遺憾。他老給我說,他應該學點外語,魯迅當年還自學呢。我反擊他說,人家那是為了啟蒙,是要把大部分人看不懂的東西翻譯過來,你就不同了,大部分人都知道是什麼了,而且有專業的翻譯人員翻譯出來了,你幹嘛還要浪費時間呢。他說,他老是不大相信別人翻譯的對不對。我說,那你也不一定就理解對啊。

罵歸罵,但學英語的風氣在學校裏是壓倒一切的。很多人想出國,就讓人家學唄。反正我不想,我就呆在我的租界裏消遣光華。青春的確是有光的。有些女孩子並不漂亮,但渾身都有光。它會照亮我們的心。

朗莎就是這樣的一個發著光的女孩子。她從我身邊走過時,是在一個雨後的下午。我當時並沒有看清她的樣子,那時我正和同學們說笑,隻覺得有一種力量將我的頭和目光毫無異議地扭轉過去。我隻看到她在笑,是和她擦肩而過的一個女孩子打招呼的。就在她轉過頭來時,已經與我擦肩而過。我隻好回過頭去看她,隻覺得她渾身還散發著香甜的力量,她走得很快,黑發在飛揚,她一直笑著,讓人覺得她的心是一粒光。這是我第一次見她。

實際上,那是在我第二次見她時回憶起來的感覺。第二次見麵就有些奇特了。

一天,南子突然來學校找我。他當然是無頭的蒼蠅,無處找我了。就問我爸我的手機,於是我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是來找演員的。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穿著很髒的人,胡子很大很亂也很髒,據他介紹是電視台的一位導演。那位導演想把南子的一首詩拍成詩歌TV,而那首詩是一首愛情詩,於是就要出現一位美女,且是很嫵媚很會演戲的美女。南子說,你不是認識很多藝術學院的女生

嗎?

我不大願意去那裏,就找了個借口沒去。後來那位導演說,幹脆寫個海報讓願意做演員的到你跟前報名得了。我一聽很高興,但一想就不幹了。我怕燕秋來報名。再說,我也不想住在宿舍裏。我給他們找了一個學生會的幹部,讓學生們到學生會去報名。為了先感謝那位幹部,南子特意要請他喝啤酒,於是,我的那位朋友和我們一起坐到了學生區附近的一個小賣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