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們是第一次見高樹仁。那些威武嚴整的隊列儀式都已經司空見慣,到是看到一個白衣男子懶洋洋的從車上下來,衣袂飄飄,與諸人一一見禮,都有些傻眼。北地寒苦,怎麼會有這般人物?
雨霧加重,近處的柳絲都有些朦朧。高樹仁的白衣上閃著些微的光澤,似水波投射出柳絲的淡綠,又好像被這柳絲暈了一層幻波。嘴角的微笑和他單薄的身子彷佛都因周圍略顯儼濃的青嵐而半隱半現,恍惚間若天人下凡。
王程遠張大嘴巴,目瞪口呆的站著。眼皮子好像定在那裏,隻有一對眼珠子左右上下的隨著高樹仁轉。高樹仁早就發現,卻不做聲,垂下眼瞼,微微扭頭去看媚語。依照他的理解,治軍甚嚴的江媚語在京都為官應該也是非常嚴厲的。既然這次是由她負責,那麼像王程遠這種極為失禮的舉止似乎應該有所表示?
出乎他的預料,江媚語隻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似乎說:我看到了。便扭過頭去,好像這不是什麼大事。隻這平淡的一眼,高樹仁幾年的鬼魅噩夢,似乎變得很荒唐。這樣原話通透的人,怎麼可能是淩厲很絕的惡鬼?
媚語根本不理王程遠。甚至她還希望,王程遠能更過分一些。自有曹太傅或其他看他不爽的人站出來挑刺。像這種不疼不癢的吵架,媚語已經學會容忍和退讓。她更關心的是龍五,是慕嘉陽。
吳痕不夠級別,站的遠,可是他的視力極好,王程遠無禮的樣子悉數落入他的眼中。若在平時,定要讓他一輩子合不上嘴,可今日不同以往,務必要謹慎謹慎再謹慎。恨恨的低下頭,濕漉漉的發絲垂在額角平添了幾分落拓。古風曉得吳痕的心思,隻待吳痕稍有異常,便要阻攔。待看到吳痕隻是垂下頭,心裏略略鬆了口氣。其實吳痕屬於江湖,落拓而隨性,若不是遇到王子,他的際遇怕是另一種風光吧?古風看了看不遠處的江媚語,看來她還沒有發現吳痕在王子身邊。當初王子被鳳嬌拐進南朝大營,他駐守王府,沒有見過江媚語。等到接應救下王子,隻遠遠的看見幾騎快馬,幾個若隱若現的白馬。他聽說,江媚語的銀槍使得出神入化,但也僅此而已。
媚語對高樹仁的舉止早已熟悉,何況見慣了慕嘉陽、三皇子、曹汾,甚至包括楚清歡,高樹仁已經不算稀奇,充其量有些氣質上的不同,但在江媚語的眼裏,若是不拿武器,便隻有一個詞形容“還算翩翩”。
她在搜尋慕嘉陽的影子,遠處的人群中,她甚至可以看見自家騾子那兩個長耳朵,卻看不見慕嘉陽的影子。明知今天他不會來,可是眼睛卻不由自主的去找。江媚語歎口氣,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兒女情長。這關口,連小命是否能保住都不知道,弄那些不舍有什麼用呢?
那邊還在寒暄,有了慕汝城他們,就不需要江媚語做什麼。王程遠更是一下子擔任起原本由媚語擔任的角色,雖然手忙腳亂,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沒有人敢說他什麼。江媚語閑閑的站在一邊,猜測著人群中,誰會是龍五?
從來沒有見過龍五,連慕嘉陽也沒見過相貌。隻知道是個身材粗壯的男子,個字比慕嘉陽略低。這種身材的人,滿大街趕車的、種地的、賣菜的都是,扔進人堆裏顯不出來。媚語也不可能一個個跑過去,仔細辨認遠處烏壓壓的人頭看過去,隻能無奈的歎口氣:盡人事知天命吧!
入夜,高樹仁坐在堂前,聽著悠悠笙樂,怡然自得。王程遠的髒手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抬起來?吳痕雖然沒動,可是吳言趁著拜見的時機,把藥粉灑在王程遠的手上,現在應該又紅又腫,就像晚宴上的水晶肴蹄吧!
高樹仁微微一笑,吳言帶著吳行禮物來,江媚語雖然把他放回去,可是對他的監視卻增加了。用意非常明顯,是希望從化名楚清歡的吳行身上找出什麼線索。他不敢確定江媚語是否懷疑自己,但是江媚語多疑狡詐的個性卻是無疑的。是以吳言來見的時候,高樹仁已經囑咐,未經宣召,不用來見。方才,看著吳言夾雜在獻歌的樂妓中退去,高樹仁心裏竟有些不舍。其實他很喜歡她,若是她肯低一分姿態,肯退一小步,他都能依了。奈何,吳言就是吳言。低一分退一步都不是她,就那麼高傲的活著,肆意的拋棄他,投進楚清歡的懷抱。而他,也隻能看著了事。
高樹仁自詡愛世間一切美麗的東西,包括男人和女人。癡情如鳳嬌,決絕如吳言,深情如吳痕,他都一概笑納。今日車上見媚語,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該把她歸入“美麗”的行列?想到這裏,高樹仁搖了搖頭,她是皇兄的人,自己還是不要打算的好。事有深淺,人有進退,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識時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