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3 / 3)

任娜一進門,跪在地上就大哭起來,“李叔,幹媽,你們要給我做主呀——”李金堂一見任娜來了,又喊著讓他做主,精神為之一振,把身子坐直了說:“快起來,快起來坐下說。真是個苦命的孩子。李叔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能看你作難。”任娜放聲哭了一陣,又說道:“這好好的日子,咋就變成了這樣!全中怎麼會殺人?他咋能會是自殺。李叔,你一定要找到那個害死全中的人呀——”

李金堂心裏一緊,幹咂幾下嘴說:“全中走之前,沒給你留下什麼?”任娜從椅子上站起來,“昨晚劉書記也問了,他留啥,他啥也沒留……”李金堂欠了欠身子打斷道:“劉清鬆找過你?全中果真啥話也沒留?”任娜掏出紙條和撲滿說:“昨晚他把我叫到調查組問情況,問我全中出事前都接觸了啥人,留沒留下什麼文字東西。聽話音,好像全中的死跟你到我家還有關係。這不是胡扯嗎?留啥,就留這麼個紙條,說要出趟遠門,說家裏有啥難處要我找你。還心細得很,要我把小玉拿錯的撲滿還給幹媽。”春英說:“你記錯了吧,小玉在家吃飯,看見撲滿稀奇,你李叔還和她講了小孩用撲滿攢零錢的好處。咱們出去買東西,他們爺兒倆在家說話。這個撲滿是我順路在雜貨店買的送了小玉。你忘了,當時有做成佛爺的和這種豬八戒的,小玉就要了和我家一樣的這個豬八戒。”

李金堂這時已把條子仔細看了幾遍,拿著撲滿看看,嘴裏說:“全中是個仔細的人,讓你還這個撲滿,肯定有他的用意。”搖了搖,隻聽見幾個硬幣的叮當,抬頭又問道:“任娜,你再朝前想想,全中跟你說沒說過啥話?”任娜道:“話咋沒說,都是些家裏的平常話。若說是話,也隻有這麼個話,記得一兩個月前,他在你家吃飯回來,說你準備提拔他,別的就沒有了。”李金堂又把心放寬了一寸,“有這回事,城鎖離開外貿局,這個位置一直空著,全中又是外貿口的人,資曆、水平也不差,我原打算明年春天把他提拔起來。”又搖了搖撲滿,心裏道:他讓把這個東西還我,可見沒起叛我之心,難道他真給我留有什麼東西?又把撲滿放到耳邊搖搖,發現聲音有些異樣。心裏又想:他在這裏麵藏著什麼呢?他要給我,定不是害我的東西。他又舉著撲滿看看,嘴裏說:“李全死那年我認識的全中,一直把他當個兒看。他這麼走了,能不給我留句話?一句話沒留,我留這撲滿何用。”順手把撲滿摔在地板上。

關五德看見那個四方的白紙在地板上打幾個滾,停在自己腳前,彎腰撿起來,拆開一看,驚叫道:“是一封信,寫給你和我的。”李金堂閉著眼睛一咬牙,“念!”

關五德念道:“李副書記並關局長:玉豹早上死了,給我觸動很大,吳玉芳是我一板凳砸死的。她先挨了打,又讓開水燙了,不死也殘,也受罪。想著玉豹的前途,我幹了這件傻事。李書記李叔介紹我跟玉豹經商,是為我好,我卻做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後來,玉豹對我很信任。夏天裏,我又做了一件對不起李叔和玉豹的事。玉豹進京做生意時,我從保險櫃裏看見了玉豹的一張存折,起了貪心,想法取了這筆錢。從玉豹公司出來後,我帶著這一百零七萬去廣州,碰見一個熟人,就把這些錢拿給他入了夥。一個月前,我去廣州找他分紅,滿世界都找不到他了。殺人償命,這我知道。我去做生意,是想用這錢再生點錢,然後設法逃出去,沒想到又叫人騙了。我不想進監獄,也覺得沒臉再見你們了,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李叔這些年待我像親生兒子,我幾輩子也不會忘。我對不起任娜、小玉。這些就不提了。希望李叔看全中的麵子,照看照看她們母女,幫任娜再選個老實本分的丈夫。全中絕筆。”

任娜尖叫一聲,哭昏了過去。關五德和春英慌忙抱起任娜掐著喊著。李金堂擦了一把眼淚,穿了衣服下了床,走過去雙手捧住剛剛醒過來的任娜的臉道:“閨女,別哭了,別哭傷了身子。香豔香紅嫁得遠,我和你幹媽也顯孤寂,往後,你就是俺們的親閨女。”任娜又哭一聲:“全中啥時候變成這樣個人了——”

李金堂拿過來錢全中的遺書又看了看,心裏道:雖然編得有漏洞,也還能經得起推敲,一個自殺者的絕命書,誰還能懷疑?有了這個東西,差不多也就把我洗幹淨了。劉清鬆和白劍都是聰明人,眼下就讓他們看見這個東西,不是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全中有這份替我開脫的心,也算他知道我是個啥人。有了這個東西,不好好用一用,也太辜負了全中的良苦用心。任娜已經講了點什麼?不管她講不講,劉清鬆都不會再等了。這個東西應該在最有用的時候拿出去。他彎腰把散落在地麵上的硬幣一個個撿起來,又把錢全中的遺書照原樣疊好,彎著腰說道:“任娜,全中這樣走了也好,你要節哀,多想想今後的日子該咋過。你和他結婚十多年了,還不知道他?做這事都是一時糊塗。個人的事要從長計議,要緊的是不能影響小錢玉。爸爸沒了,也要讓她享盡家庭親情的溫暖。既然全中也說我把他當兒子看,我也該有個當父親當爺爺的樣子。小錢玉這孩子我早就喜歡,今後她上學的費用就由我和你幹媽包了,咱們一起努力,把錢玉培養成有用之才。”任娜感激地看了李金堂一眼,又掉了幾顆眼淚。李金堂又道:“你可不要推辭。”任娜抽咽著點頭說道:“我聽幹爹的。沒有你們,我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咋辦。”

李金堂如釋重負地長籲了一口氣,“任娜,今天的事,你誰也不要說。我不說你也知道,幹爹最近遇到點麻煩,還得仰仗大家一齊努力才能邁過這個檻兒。”任娜也是聰明人,一見錢全中真的殺了人,一聽李金堂說這樣的話,忙說:“我知道有人要整幹爹,隻可惜我一個女人幫不了你啥忙。”李金堂拍拍任娜的頭說:“你能有這個心,幹爹就高興。等會兒,你和你幹媽回家,順路再買個這樣的撲滿,把這封信和鋼鏰兒再裝進去。你呢,就裝作啥也不知道,對誰都一口咬定全中不會殺人,更不會自殺。劉清鬆再找你,你昨晚咋說還咋說。不找你,你就在家等著。是時候了,你就拿著這個撲滿和這個紙條去找調查組的王組長。”

春英和任娜剛剛離開,王寶林坐著馬中朝的摩托趕來了。王寶林一進門就喊起來:“金堂,你要再猶豫,我就要單幹了。這不是欺負龍泉沒人嗎?鬧得雞飛狗跳,到底想幹什麼?”李金堂伸了個懶腰,大笑起來,“你要扔下我不管,咱們不成了伸出兩隻拳頭打人了?寶林,我想你這一路拳準備打出啥精彩的套路。”王寶林沒細察李金堂精神狀態的變化,氣鼓鼓地道:“你出了個好主意,這幾天卻又不管不問了。管他哩,先鬧一鬧再說。人家連匿名信、嚴刑逼供這種法子都敢用,咱怕啥。砍他幾板斧,大不了是個兩敗俱傷。”

李金堂這時亮出了底牌,“我準備馬上出院。寶林,這回就用兩隻拳頭打吧。不能隻砍他幾板斧,要一鼓作氣把他們砍出龍泉。我看下一步分兵兩路,我明你暗,一仗也能定輸贏了。”王寶林一聽李金堂改了口,大為詫異,疑問道:“你到底想出了啥高招?有沒有恁大把握?你說說,我心裏也好有個底。”李金堂抖掉身上的大衣,眼睛凝視著窗外,“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隻能下這種決心。四十年來,我自覺無愧龍泉,就讓龍泉八十幾萬父老鄉親評價評價我吧。如不走這步險棋,根本沒有反敗為勝的希望。稍作退讓,他們的指控就變成褲襠裏的黃泥巴,不是屎也是屎,後半輩子也沒臉在龍泉行走了。”慢慢轉過身子,把手搭在王寶林的肩上,“從幹校養牛算起,你我合作二十多年了,應該奏出一段華彩樂章,哪怕是挽歌絕唱,也在所不惜。鬧,要有明確的目的和章法。我看要亮出這樣的口號:不能重演‘文革’的悲劇,不能動搖經濟建設這個中心;翻曆史舊賬,是為了更堅定不移地走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把這些意思換成農民的話講出來。”王寶林道:“顯得太有組織性也不好,還應該在形式上表現出群眾的情緒。中朝想個點子,我覺得可用。呼倫最近一兩個月內有要到武漢、廣州等地洽談馬齒樹葦編工藝品銷往國外的事,中朝準備替父親坐牢。老馬當年挪用的錢,滿打滿算隻有一萬零七八百,抓了老馬,馬齒樹很可能要損失一百萬。中朝這麼做,正好給他們出個難題。玉石王的王家全當年用的錢,也隻有一萬來塊,他們準備了五十萬現金,要把家全買出來。”李金堂笑了,“這種點子好哇,搭的經濟台,唱的人情戲,也合農民的樸素情感。不過,隻讓些出了事的地方鬧,輿論上的文章怕不好做。十佳經濟村和手工業十小龍,帶頭人出了事的並不多嘛,讓這二十個地方都動起來。另外,劉清鬆下令停了舊城改造工作,也與深化改革、搞活經濟的方針相抵觸,城裏也應該有響應才好。中朝,抓你爹時,手續齊備不齊備?”

馬中朝被問得一愣,“啥手續?讓我爹看了那本賬和德五叔寫的揭發信,就把人帶走了。”李金堂冷笑幾聲,“劉清鬆也太粗心了!他這一粗心,馬齒樹的文章就更好做了。呼倫是省勞動模範、縣人大代表,劉清鬆咋就忘了這一茬?不開人大會罷免呼倫人大代表資格就抓了他,至少可說他們個不合法律程序吧?馬齒樹可以明確要求釋放他們被非法抓走的人大代表馬呼倫。”王寶林舞著拳頭,跺著腳:“服了,你是比咱王寶林高。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這一彪軍又要從哪裏殺出去呢?”李金堂沒正麵回答,笑著說道:“還沒想好。十來天沒在外麵行走,不知你管轄的電視台咱們還能不能玩得轉。”王寶林拍著胸口道:“一點沒問題。小汪已經壓了六條於咱們不利的新聞,劉清鬆剛才在會上已經準備撤了他。對了,忘了告訴你,今天上午的常委會,劉清鬆又比從前強硬了許多,看來要動真的了。咱們也要快。”

李金堂自語著:“恐怕要立案了,我也隻能這樣成全他。寶林,時間緊迫,你趕緊回去安排,明天能動起來最好。你順便去告訴小汪,讓他坐鎮電視台,晚上我要在那裏亮個相。晚上六點鍾,再設法通知全縣,組織收看今晚的電視。”

王寶林又坐上馬中朝的摩托走了。

李金堂沉默了好久,長歎了一聲:“唉——這步棋走出去,結果就難以預料了。五德,這個小山子怕躲不過皮肉之苦了。劉清鬆不是說過抗拒從嚴嗎?不要傷他筋骨,多弄一些看得見的傷,晚上我要帶他去電視台。”關五德下意識地朝後仰了一下,沒說話。李金堂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回去想點辦法,最好不要讓你手下的人自己出麵,他們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下午你帶一個中隊的人去把電視台控製起來,免得生出別的枝節。另外,你讓汪局長調集所有力量,確保今晚能搞現場直播。晚上七點,你帶輛警車來接我。”

關五德正要出門,李金堂又喊住了他,“你馬上派幾個便衣來醫院。劉清鬆要是下午就突然下手,全盤計劃都會落空。事到如今,可不能再出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