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
秋天讓樹葉變得金黃,卻沒能讓我們頭頂的天空回到兒時那般清澈的樣子。淮伊姐在家附近的醫院工作,有時候在醫院吃飯睡覺,連家都不回,前幾天終於回來了。
這幾年我們偶爾會收到大哥他們的回信,但還是去信多來信少,回來的信件也隻是寥寥幾筆描寫下他們生活的狀況。
“二姐,你說大哥和阿田哥會不會……。”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媽就拎著我的耳朵給我揪了出去,我扭過頭滿臉委屈的看著母親說道:“我是想說大哥他們會不會是因為轉移才收不到信啊。”我媽聽後愣了愣:“好像有可能。”
我無奈的歎了口氣,感慨著古人說的話有時候也不準,都說禍從口出,而我這話才說了一半禍就來了,也許“禍從天降”更適合形容此情此景吧。
最後寄出去的一封信隻寫了一件事,三哥和淮伊姐要結婚了,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回來。
不同於母親的高興,我的歡呼,也不同於二姐的驚訝,淮芷這丫頭好像正因為三哥搶了她的好姐姐而生氣。
後來見到三哥不知道跟淮芷說了些什麼,她好像不生氣了,滿臉笑意,不由得我打了幾個噴嚏,揉著鼻子對三哥說:“你們是不是在背著我說什麼啊?”三哥摟著我的肩膀一邊走一邊說:“一定是陳柔希。”
我點了點頭十分肯定,我三哥從來不會騙我的。
他們結婚這天,母親讓我們幾人把家收拾一遍,自己上了街說要收拾些東西,連我和淮芷都不讓跟著,無奈我們隻能留在家中等她回來。
穿著淮伊姐在我和淮芷的催促下出了屋門,站在她麵前的三哥卻隻會傻傻的看著淮伊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娶到了心愛的姑娘。
二姐剛想開口,但大門忽然就被推開了,看著迎麵走來的母親以及她身後的兩名男子,我們眾人不禁鼻頭一酸,大哥他們回來了。
“大哥!”我猛的撲向了大哥,站在一旁的阿田哥給了我頭一巴掌:“以後先叫我。”
母親提著東西笑著站在一旁:“你們先陪你們大哥聊聊,我去收拾收拾。”
二姐的臉色從激動轉換到了慍怒,我就知道她還在為阿田哥不回信這件事生氣,阿田哥見此走到她身邊笑著說:“好久不見,小花木蘭同誌。”
三哥走向前問他們:“大哥,你們是不是看到我們的信所以回來的?”
他們紛紛點頭,然後異口同聲的問道:“所以,家裏的好事究竟是什麼?”
三哥沉默不語,隻是牽起淮伊姐的手,而四月姐微笑著說道:“陳盛哥,阿田哥歡迎回家。”
土窯的窗戶和大門上都貼上了大大的喜字,門簷上還高懸著兩個紅燈籠,土窯內的正桌上擺放著父親的牌位,母親滿臉欣慰的看著站在她身前的兩人。
三哥緊緊牽著淮伊姐的手,鄭重的許下承諾:“林淮伊同誌,從今天起,我會愛你勝過我的生命。”
淮伊在一旁哭哭笑笑,我裝作毫不在乎身體卻還是誠實的為她拿著紙。
那晚,淮芷成了家裏最開心也是最難過的人。
婚禮結束後,我是在角落找到的她,彼時的她還在不停啜泣,我拍拍她的腦袋坐在一旁。
“林淮芷你這人真奇怪,自己的姐姐結婚了為什麼要哭呢?”
話一出口我驚覺說錯了話,我從小就受到家庭的溫暖而她卻不曾擁有,也是後來我得知了另一個秘密,早在之前她的母親就被她父親賣給了地主換了一袋糧食,而在日軍轟炸當天她的母親死在了地主家門口的石柱旁。
她當時親眼看著她母親的屍體,她把這個秘密守在心底多年,甚至沒有在淮伊麵前提起過,她不想讓自己這個姐姐再次哭泣。
我震驚於一個那麼點的小孩竟然麵對自己親生母親的屍體而沒有哭泣。
“林淮芷,你這個人啊,冷血。”
她沒有反駁。
可是這麼多年的相處,我知道了,她不是冷血,她是害怕。害怕哪天自己願意承認她娘是愛她的,害怕再想起自己的母親時不是怨恨而是想念。所以我明白她此時的心情,她喜悅於她最親近的人找到了一生的摯愛又害怕自己不再被姐姐所重視。
這個向來喜歡甜食的姑娘需要太多太多看得見的愛來填滿她空洞的內心。
就像當初的那碗米粥,也像後來母親待她們勝過親生子女一樣。可對於淮伊姐,這姑娘始終抱有私心。
她抬手抹幹了眼淚:“不用你給我講大道理。”
我輕輕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怪就怪吧,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怪一點沒關係,和別人不一樣也沒關係,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此刻的她就好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我腦海裏第一次有了想保護她一輩子的念頭。
我忽然也想把心中的秘密告訴她,就像她的姐姐為她編製的謊言一樣,我也有著全家人為我一人而編製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