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大街上到處飄揚著璀璨的五星紅旗,我們盼了多年的“光明”終於照散了這漫天的陰霾。
但是母親因為年老,已經看不清報紙上的文字,我和淮芷一字一句念給母親聽,當我念完時,我瞧見母親的眼眶已經紅潤,她顫抖的手在空中招了招,好像是在告別早已死去的父親。
母親說:“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五歲的初雪懵懂的問淮芷:“小姨,我們不是已經在家了嗎,為什麼還要回家啊?”
淮芷的聲線略發顫抖,好像還沉浸在漫長的回憶裏,片刻後呼出一口濁氣說:“回到我們真正的家,那個原本的家。”
小丫頭眼裏仍舊懵懂,隻問:“哪裏漂亮嗎?”
我和淮芷互相看了一眼,第一次說出了共同的答案:“漂亮!”
快到家的時候路過兒時常去的後山坡,深秋季節不見一點紅,唯有樹木枝椏曆經風霜始終挺拔,或許來年春天會長出比記憶中更繁盛的花。
破敗的小院裏老樹還在,樹葉金黃,此時日頭也來的恰到好處,明晃晃的光照在上麵,衝破小院原來的孤冷氣息。
母親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從他的包袱裏取出一個小袋子,將裏麵裝著的土倒在樹根處,那是我們離家那一年母親帶走的。
1937年離開東北,1949年重回故鄉,曆經十二年,故土歸家。
母親的眼中,有著淡淡的笑意。
淮芷悄悄的去到一處角落,從那裏翻出一個箱子時,我悄悄的靠了過去,“啪嗒”聲後,我看到裏邊隻靜靜躺著一個小東西。
“淮芷,這是什麼啊,你這麼寶貝的收起來。”
淮芷的臉肉眼可見的變紅了,她沒有說話,隻是自顧自的打開了它,眼裏滿是笑意和釋然。但旁邊的我不由一愣。
初雪排在我身上,往我耳邊靠了靠低聲說:“叔叔,我都聞到了,那是糖。”
心下了然,淮芷竟然把當年我送給她的糖藏到了現在。
我拍了拍初雪的腦袋:“你這丫頭就知道糖,走,小叔叔帶你上街買糖吃去。”春雪因為這句話笑開了花。
回家路上初雪一邊吃著糖一邊問我:“小叔,你有沒有願望啊。”
這個問題讓我想了許久,當我想到答案時自己也不由的笑了出來,但還是極為認真的回答了這個隻有五歲的小女孩。
“有啊,小叔想以後開個糖果鋪子。”
她抬起手,眼裏閃過光芒:“是給我的嗎!”
我蹲下身看著初雪,但又仿佛不隻是在看初雪,仿佛還從初雪身上看到了淮芷的影子,我點頭說道:“對啊,給初雪,還有你的小姨。”
在家的時候總是恍惚,感覺這個地方不再是我熟悉的家,思來想去得出一個結論,可能家人們不在一起,沒以前那種難以言表的感覺。
伴隨來年春天一起到的還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那火紅的花群好像猛的衝進我的眼睛,就算我閉了眼,也無法從腦海裏抹去他們。
大哥他們所在的部隊離家不遠,可新中國成立將近一年,他們在外的五人始終沒有機會回家看一眼。
當後山坡映山紅迎來最後一波花開的時候,母親給他們分別寄去了一封信,信裏分別隻有一朵映山紅。淮芷問她為什麼不寫幾句話進去,她卻隻是笑笑說:“他們會懂的。”
一旁的聽雨正和隔壁的孩子們笑笑鬧鬧,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以前我們的影子。
“小姨,小姨!”
我回過神,看見初雪拉著天天的手站在淮芷麵前,初雪問她:“小姨,還會打仗嗎?”
“什麼?”
“天天說,她昨晚聽見炸彈聲了,我跟她說不會打仗,她偏不信。”初雪身邊這個和她一樣隻有6歲的孩子從小就失去了父母,隻好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好不容易才回到的東北。
最近邊境確實沒有那麼太平,偶爾能隱約聽見鴨綠江的另一半有槍炮的聲音,前幾個月朝鮮戰爭爆發後,美國也參與了進來。
淮芷彎下腰,摸著她的頭說:“不會的,你忘啦,初雪的爸爸媽媽可都是解放軍,就算是打仗,咱們也不怕。”
提到“爸爸媽媽”初雪愣了隨後揚起眉毛對著小夥伴得意地說:“對啊,我爸爸媽媽是解放軍,還有我的伯伯姑姑,他們都是大英雄。”
我故意打趣道:“初雪,你還沒看過你姑姑呢,我跟你說,你姑姑長得可醜了,還有你阿田叔,滿臉的胡子。”
“我才不怕呢!”隨後初雪朝我做了個鬼臉就拉著天天跑開了。
淮芷來到我身邊踢了我一腳,“等柔希姐回來,我一定要打你的小報告。”
但我望著初雪的背影,喃喃道:“等三哥他們回來,初雪這丫頭會是什麼樣子呢。”想到這裏,我不免有些擔憂。
“血緣是很奇妙的,陳盼安,就像你跟三哥他們,分開了這麼多年,不還是會想念彼此嘛。”
我張了張嘴,終究隻是點點頭,沒說話。
幾天後,終於有了大哥他們的消息“我們馬上回來了。”
大哥他們幾人回家那天,無論我們怎麼哄初雪,她都不肯跟我們去外麵等他們,小丫頭始終躲在母親身後緊緊的拽著衣服,無奈之下,母親隻能帶著她在屋裏等著。
淮芷跑在我前頭頭也不回的說:“陳盼安,你跑的太慢了,我不等你了!”我無奈的搖了搖頭,隻好跟在她身後繼續跑,心道大哥他們這麼大人了還能迷路不成?
在離家不遠的街口處我見到了多年不見的兄姊。
淮伊姐剪了短發,三哥臉上也多了道傷疤,傷疤猙獰,覆蓋了小半張臉,大哥和阿田哥也比想象中更添了些許歲月的風霜,隻有二姐,驕傲的神色一如往常。
二姐從包裏拿出了一包糖給我,我轉身分給了淮芷一半,這丫頭連聲謝謝都沒有。
三哥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初雪,望向我時眼神裏帶著慚愧。淮芷站在一旁,無奈的說:“初雪跟李媽在家裏等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