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朵小紅花中,有一朵大的。
初雪給每個人送了一朵小的後,把大的送給了母親。
“這朵最大的,送給奶奶,奶奶是最厲害最厲害的女英雄。”
稚子童言,卻道出了我們這些大人們藏在心裏最不好意思說出的話。
母親欣慰的笑著,像小孩般晃了晃手中的紅花。陽光下,老母尚在,孩童嬉鬧,成為了一幅讓人覺得無比溫馨的畫卷。
如果一切到這裏都結束該多好,但往往事與願違,世界在運轉,我們再被時間的洪流推著向前走。
那天下午,我們陪著母親去到了我父親埋葬的地方,多年前離開時埋下的映山紅,現在已經長的比初雪還好,在我們不在的日子裏,它替我們陪伴著父親。
回家的路上,看著母親的背影我有些失神。
小時候她總擔心我長不高,而現在,她卻被歲月折彎了腰。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巨響,看過去的時候家裏已經冒起了一陣濃煙,濃煙之上兩架飛機正盤旋而過。
突如其來的轟炸,讓往日出口成章的大哥也爆了粗口,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想過美國的飛機真的會飛過鴨綠江來到我們中國的領土上。
當我們回到家,眼前的一幕不由得讓我眼簾微顫,就像當時逃難時一樣,大街上滿是倒塌的房屋,殘缺不堪的屍體,路邊小孩的哭泣聲。
淮伊姐和淮芷跟隨前來的醫生一起進行搶救。
當我們抬出最後一個傷者的時候,日暮已經降臨,整條街上仍舊是哀嚎聲。
初雪站在一個小小的人兒麵前沒說話,白布掀開,裏麵躺著的人赫然是天天,此時的她沒了往日璀璨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燒傷,衣服也殘缺不堪。
淮芷來到初雪身邊,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臉:“初雪……”
初雪流著一把淚推開了淮芷,她從口袋裏掏出淮芷給她的兩顆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哭著對淮芷大喊道:“你們都是騙子,不是說好不會打仗了嘛,那為什麼天天會死,都是騙子!”
身後天天的家炸的麵目全非,門口處天天爺爺的屍體也被蓋上了白布,天天奶奶則是目光呆滯的坐在石階上,她手裏握著一塊布料,那是天天的衣服。
那天沒有人能夠回答初雪的問題,她最好的朋友也沒能再回來。
大哥和三哥去到天天奶奶旁蹲下,喊了好幾聲後她才回過神來,在得知大哥他們是“宋達”的戰友時,天天奶奶一把握住大哥的手,流著淚說:“你們千萬不要告訴他家裏出事了,讓他好好完成任務再回來,我就在家等他。”
那晚,初雪一個人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誰也不讓進去,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她啜泣的聲音。
幾天後,街上出現了抗美援朝的宣傳,到處都是參軍的人。第一批部隊已經秘密進入朝鮮。
我瞞著家裏人也報了名,在排隊時我看見了淮芷,她報名了部隊衛生員,我倆相視一笑,明白了對方的決心。
夜裏,全家人坐在一起的時候,大哥說他們接到了部隊的集結通知,二姐和三哥他們也要一起入朝。
我和淮芷把參軍的事情告訴他們的時候不如意外的遭到了反對,大哥在屋外沉默的抽起了煙,三哥拽著我,生平第一次對我大吼道:“打仗這種事不需要你們來,你們在家裏老實待著!”
這是我第一次掙開他的手,我突然很想問問他,天天他們一家老實在家待著了,結果呢?
如果那天我沒出門,老老實實在家待著,死的會不會是母親,會不會是淮芷或者是初雪?
大哥從屋外回來了,或許他也會阻止我,近些年來我依舊被他們當作小孩看待,但我已經長大了,從我知道自己是非親生的那天起我就長大了,我理所應當的接受他們著他們對我的愛和嗬護,可我被家人庇護了這麼多年,我得到了太多,我現在隻想和他們一起並肩前行,我想和他們一起保護這個家。
這場仗注定要打,我情願是我,而不是初雪他們一輩。我想,如果大家積極參戰,我們是不是能早些回家。
最後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們,我的決心,我的經曆,我的秘密。
令人意外的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我和淮芷的是母親。
“孩子們,我支持你們,這個國家需要人來守護,你們的父親為之付出了一生,你們又在替他接著守護著,我不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深知沒有國就沒有家這個道理,去吧,但你們要記住,活著回來,一個也不能少。”母親說這番話時全身都在顫抖,世界上哪個母親會不擔心自己孩子的安全,我心裏清楚母親在作出這番決定時有多麼的痛苦。
離入朝還有兩天,我們幾個孩子一起把母親那盞破舊的燈籠拿了出來。我們每人畫了一幅畫,畫的內容都是對未來的展望。我的畫是將來我和淮芷一起開了家糖果店,我當老板,她當老板娘。畫完後我們將其貼在了燈籠表麵,讓它替我們陪伴著母親。
早晨,母親起來給我們一人發了一個布袋,裏麵裝的是院子裏那棵樹下的泥土,她說家不隻是一座房子,隻要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夜裏,我進到母親屋內,那盞我們一起為她做的燈籠被她掛在床頭,發著微光。
“媽,對不起。”
她微微一愣,“你是去做對的事,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輕輕的撫了撫我的臉,“沒想到我的小兒子長得這麼快,都可以和他的哥哥姐姐一起去打仗了。”看見我脖子上的長命鎖時她有些難過,再看向我時滿眼都是心疼。
“這麼多年,為什麼從來不告訴媽媽。”
我鼻頭發酸,感覺喉嚨有些酸澀,眼前也升起一層水霧,對著她笑了笑,“因為媽媽從來沒讓我害怕過。”
“我隻有一個媽媽,她就是李望舒。”
母親這一刻好像又老了許多,她眼神溫柔望著我說:“那你答應我,一定要回來,別讓媽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