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來到我們身邊,仔細瞧了瞧董班長後讓他去休息。
臨走時董班長對三哥說:“排長,你這弟弟槍法比你還要好嘞。”
我始終低著頭,羞愧縈繞在我的內心。
“陳盼安。”
三哥套頭整理下我的衣領,又拍拍我身上的灰塵,周圍的人都在打掃戰場,風吹過的時候身邊大樹隨著發出陣陣聲音,三哥看著不遠處躺著的三個戰友的屍體,“盼安,你覺得這場仗咱們是贏了還是輸了。”
我愣了愣,原本以為他會責備我,沒想到卻問了個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問題。
“作為一個神槍手,你的任務就是掩護你的隊友向前衝的時候可以準確命中阻礙他們前進的敵人,你要記住,戰場的每一個時機對於軍人來說都至關重要,你的戰友把他們的後背交給你,你就要對他們負責。”
直到三哥離開我都沒有說話。
看著手裏的槍,忽然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把他扛在肩上。那天飛過鴨綠江的飛機轟炸了整條街道,害死了天天和她的爺爺,那時候心裏隻有一個想法,要拿起槍報仇。可我真正的來到戰場,我的手是顫抖的,子彈在耳邊劃過的時候我是真切的感受著死亡的氣息。
夜裏,淮芷還以為我在因上午愣神的事情自責,她拍拍我的腦袋坐在我身邊,難得的沒有嘲笑我。
“盼安,你怕不怕。”
“什麼?”
此時天上連零星都沒有,隻有朦朦朧朧的月影,在這異國他鄉的深秋更顯蕭瑟。
她重重的歎了口氣,眼睛看向遠處的黑暗。
“離開家的時候我一路都在想,戰場會是什麼樣的,可真正來到這裏後,我才意識到它比我想象的還要殘酷,這麼短的時間裏,有好多的人受傷死亡,我才明白原來生命這麼脆弱,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當好一個戰地醫生。”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這麼沮喪的表情,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忽然有個身影蠻橫的擠進我們中間,看清來人後我沒好氣的對她說:“二姐,你怎麼還偷聽別人說話。”
二姐抬手就往我腦袋上一敲,“我怎麼偷聽了,我是光明正大的聽,你倆要是不想讓人聽見,幹脆寫紙上好了。”
我和淮芷互相看了一眼,沒再說話,二姐卻各自拍了拍我們的頭,伸手把我們攬著。正想掙紮,卻聽見她說:“那晚在家,我知道你們參軍消息的時候,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很高興的。”
淮芷抬頭,睜大了眼睛問她:“真的?”
二姐鄭重的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我為你們感到驕傲,我覺得我們家人就應該像爸爸一樣,勇敢的去做正確的事,哪怕犧牲在戰場上,這輩子也不算白活。”
我和淮芷點頭。
“所以啊,死都不怕,那為什麼要怕自己當不好一個衛生員,當不好一個神槍手,對吧?”
二姐看著我說:“你這小子好歹也是我帶回家的,你可不能給我丟人,聽見沒?”後邊帶著十足的恐嚇,臉上卻帶著欣慰的笑容。
忽然覺得鼻尖酸澀,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是這樣,直接粗暴的表達。此刻我很慶幸,當初把我丟棄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替我找到了最好的家人。
後來的兩個月,我們贏多輸少,就像阿田哥說的那樣,是奇跡,在沒有製空權和坦克大炮的情況下,我們憑借著信仰堅持到現在。
轉戰各地的這些時日,美軍的飛機時常盤旋在我們的上空。
看著路邊被美軍屠殺的朝鮮族同胞的屍體,我不由得產生疑問,這就是美帝國主義所宣傳的自由?和平?
如果我們不來到這裏,如果這場戰爭不會勝利,那是不是有一天這些炮彈還會落在我們家鄉的頭上來落在母親和初雪的頭上?
我抬頭看了眼天,灰蒙蒙的見不到半分暖意,身邊的淮芷更是緊緊的抱著她的醫療箱。
我深知,我們每前行一步就離家更遠一步,可我們不能停下,我們的身後有祖國,有家人。
戰爭的殘酷從來都不是負傷犧牲,而是活下來的人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邊熟識的人在某個普通的早晨被一枚突如其來的子彈奪走生命,在那之前,你們甚至還會因為一些小事發生口角,可你卻再也沒有機會和他和好,命運緊緊扼住你的脖子,連一句道歉的話都不讓你說出口。
在那之後你每個想起他的時刻,你隻能帶著摸不到的慚愧,這種悲痛的生活環繞在我們活著的每個人的身邊,無可奈何。
就像董班長說的,我隻能自己學會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