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我也會跟他們一樣,一直到某天在偷東西的時候被人抓住,然後橫死街頭。但是……”
頓了頓,他的聲音裏忽然有了一絲溫度:“四歲那年,老窩裏來了一個鬧事的人,聽說是道上的通緝犯,拿了一把大弓,一箭射穿了大頭兒的腦袋。當時的情形,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箭穿過了頭骨,把大頭兒整個釘在了牆上,紅的白的腦漿沿著屍體和牆麵淌到了地上,把所有人都嚇傻了。幫裏的孩子全部都跑了,但是我……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居然就那麼跟著他了。”
“那時候倒也沒想很多,隻是覺得他很厲害,想要不再受人欺負。於是就一直跟著他,被他毒打了幾次也還是跟著,直到他跟我說話。”
“他問我為什麼要跟他,我說我要變強,我要跟他一樣!然後,他冷笑了一聲,跟我說愛跟就跟,但是生死他就不管了。從此以後,他不再打我,但是很多時候我知道他會等我跟上去。於是,這一跟,就跟到了大草原。”
“回去草原之後,他開始教我弓箭。然後我也知道了,他叫薩勒巴特爾,除了是大草原上的神射手,也是一個殺手。”
說到這裏,淩夕的聲音裏卻出現了一點失落:“但是一開始,他並沒有收我為徒,他說我資質太差,沒有天賦,所以大多數時候,他是不管我的,隻放任我一個人拚命練習。”
“為了變強,也為了得到他的承認,我每天拚命的練習,直到十五歲那年,他才跟我說,我算是勉強合格了,也是從那以後,他才開始讓我叫他師父。”
“同時,也開始了跟他一起殺人。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義究竟是什麼,隻是茫然的拚命變強,又茫然的殺死各式各樣的人,為了自己不想死,我隻能那樣麻木的活著。”
“直到災難的爆發,在那之前的一天裏,一次行動的失誤讓我肩上挨了一顆子彈。”淩夕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的撫摸了一下右肩的地方:“於是,師父他就帶著我走,可是好不容易衝出了醫院,我才發現,他的眼睛開始發紅了。”
“他讓我殺了他。”使勁捏了捏拳頭,淩夕的聲音有些壓抑,許久之後,他才又重新開了口,可是聲音卻像是另一個空間傳來的一般。
“……我做了……他說……謝謝……”
有些心驚肉跳的聽完了淩夕的講述,月嫿看著他捏的發白的指節,一時間心情極度複雜,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很可憐了,童年乏人問津,而自己又一無是處……卻沒想到……以前她也猜想過淩夕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人的生活可以過到這個地步……
“如果你討厭和我在一起,我不會勉強你。”看到月嫿的沉默和她眼裏瞬間複雜起來的神色,淩夕的聲音裏有些落寞,本來,他並不想說,他也知道普通人對自己的過往究竟會是什麼一種看法。
“沒有……我很高興能遇到你。”月嫿輕輕的笑了笑,把手伸向了淩夕的大手,慢慢的掰開他仍舊緊緊握著的手指,幾縷紅色從淩夕略帶薄繭的掌心溢出,染上了她白皙細膩的手指。忽然間她感覺胸口有一種悶痛,壓得她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想,你師父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又是一陣沉默,但是空氣裏壓抑的氣氛卻忽然放鬆了許多。一隻大手從背後伸出,慢慢的把月嫿攬進了懷裏,她笑了笑,把頭埋進了淩夕的胸口。
“我們一起走吧。”靜靜的夜色裏傳來月嫿輕柔的嗓音。
然後,回答她的卻是一個低低的男音:“如果,我也有那麼一天,我不會讓你動手的。”那種滋味,他不想讓她嚐試一次。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月嫿的聲音輕鬆而又堅定,她會變強,她會更強,沒有人會死的!
夜色漸淡,新的一天,馬上就要來臨了。
然而,空氣中低低的雲層卻越壓越厚,一個尖銳的響雷炸響在了兩人的耳邊,驟然明亮的光芒之中,相互擁抱的兩個人被拉出了長長的猙獰陰影……
天威難測,第一場春雨,就這麼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