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空香細,飄飄虛影紅。
既遭逢不偶,何苦費春工。
鳳儀看完大驚,大喜道:“原來果是一個才女!怎麼這小年紀,有此靈慧之心,真才女也!老夫失眼了。”忙叫他坐下。容姑道:“難女流落至此,得蒙老爺不加嗬責,已出萬幸,豈敢妄僭竊於天地父母之前。”鳳儀笑道:“孤已可憐,難尤當恤。況才不易生,豈可以世情而屈人?你可坐下,我還有話商量。”容姑隻得領命坐下。
鳳儀因對夫人說道:“我觀此女德性溫閑,才情超古。我甚愛他,況我與你年將半百,膝下無人,我欲繼此女在膝下,待他長成,贅個佳婿,娛娛晚景,破破寂寞,也強似孤孤獨獨。不知夫人意下以為何如?”王夫人道:“我也正有此意。老爺所見不差。”鳳儀大喜,便對容姑說道:“我與夫人商量的話,你聽見嗎?”容姑道:“老爺、夫人天高地厚之心,亦已聽得明白在此。”鳳儀道:“你既聽見,你肯屈意如此行嗎?”
容姑此時雖思父母,然身在難中,如何十分由得自己?因說道:“難女自分九死,今得不死者,皆大人與夫人救拔之恩。已感激不盡,再欲撫之膝下,又過於重生矣。孩兒雖不孝,敢不晨昏定省,以申銜結!”鳳儀同夫人聽了,滿心歡喜道:“你既樂從,可即此拜認。”容姑隨即倒身拜了八拜。鳳儀同夫人受了四拜,還了四揖。
拜畢,容姑因說道:“以小家充作大家,定多不肖。今後若有過愆,望父母大人訓誨。”鳳儀同夫人大喜,又替他起個名兒,叫做彩文。遂吩咐家人仆婦侍女,齊來拜見小姐,以後俱稱為彩文小姐。王夫人隨帶他到房艙中去,與他收拾。又取出許多綾羅衣服,與他更換。容姑一時從地下又到天上。正是:
阱拘舟穴多應死,逃到河幹尚未生。
一旦忽然金玉裹,教人何處問君平?
鳳儀、王夫人自有了彩文,在船中便終日與他消遣。遇著好風景,或是叫他吟詩,得了好佳句。或是叫他做對。小姐有時高興,或撫一曲瑤琴,小姐一時技癢,或畫兩幅山水。鳳儀與夫人或聽聽或看看,頗不寂寞。因而愛彩文小姐如寶。在路上凡有名勝之地,必迂道帶他去玩耍。故耽耽擱擱,走了許久,方才到得臨清家裏。家中大小人役俱來磕頭,拜見老爺、夫人、小姐鳳儀。一一吩咐停當,早有親戚朋友,聞知鳳儀回來,俱來拜望。不期收留昌穀做兒子的唐希堯,就是他的表弟,也來拜望過了。
到了次日,隻得就去答拜唐希堯。接見過,即便留酒。飲酒中間,又使兒子唐昌出來拜見。見過,就叫他也坐在席旁。鳳儀看見唐昌生得清俊非常,便定著兩隻眼睛隻管細看。唐希堯因笑道:“老表兄注目於侄兒,何也?”鳳儀道:“別來不久,老表弟便有此佳兒,令人不解。”唐希堯道:“有甚難解?老表兄豈不聞知醫能廣嗣乎?”鳳儀笑道:“知醫廣嗣,亦或有之。未聞經年即生之者速若此耶。此中定有一個扶生快長之良方,不肯傳人。這個良方,愚表兄也用過了,但不知吃的是誰家的妙藥。”
唐希堯聽了,大笑道:“這個良方妙藥,若表兄既也用過吃過,料想瞞不過兄。隻得要實說了。”遂將過繼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鳳儀遂也將繼女之事,細細說了一遍。說罷二人俱大笑不已。鳳儀因又問道:“表侄豐姿穎秀,不知今讀何書?”唐希堯道:“且喜此子資性過人,見書就讀。但不知通與不通。老表兄不妨考他一考。”
鳳儀遂將詩書、道理盤駁於他,不期唐昌對答如流,娓娓不休。鳳儀聽了,不覺駭然道:“大奇,大奇!”因又問道:“賢表侄既如此聰明,不知可曾學過做詩?”唐昌道:“不學詩無以言。小侄胡亂也做兩首。”鳳儀道:“既能做詩,我就考你一考。前日你表妹初到我家時,也說曉得做詩。我憐他嬌小,又飄泊而來,因出了一個《飛花》的題目,叫他做詩。他果有幾分才情,提起筆來就做了一首。又風雅又感慨,大有可觀。賢表侄既英英自負,可能和他一首嗎?”唐昌道:“敢求表妹的前題一觀。”
鳳儀因討紙筆寫出與他,唐昌接了一看,又驚又喜道:“原來表妹是個才女。雖抱慚不敢續貂,然愛慕不能已,隻得要出醜了。正和涉嫌,隻好鴛鴦和了。”因提起筆來,從從容容和了一首,送與鳳儀。鳳儀接了一看,隻見上寫的是:
在樹得春巧,離枝春更工。
想簪雲髻美,不點水唇紅。
雨細窺鄰壁,風輕入遠櫳。
休嗟飄泊意,大聖也流東。
鳳儀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不覺喜動顏色道:“好詩,好詩!怎做得這等風流香俊,與原詩不相上下!”因對著唐希堯道:“此子不凡。異日功名,還在老夫之上。真吾弟之福也!”唐希堯聽了,歡喜不盡。因盡歡勸飲,飲到沉酣,方才別過。
鳳儀到家,夫人小姐接著,鳳儀就對小姐說道:“你前日題的這首《飛花詩》,我自以為獨創了。不期你唐家的表兄唐昌,又鴛鴦韻和了一首在此。又香豔又風雅,似不在你之下,你可拿去一看,以為何如?”遂在袖中取出,遞與彩文。彩文接來一看,不禁驚喜道:“此詩詞中寓意,言外弄情,大得風人之旨。三複兩詩,直覺孩兒瞠乎後矣。”自此之後,彩文心上就落了一個唐昌的影子,且按下不題。
卻說鳳儀在家又住了數日,恐違欽限,隻得別了夫人、小姐,連夜進京複命去了。隻因這一去,有分教:
杳杳冥冥,幽幽悄悄。
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