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鳳儀,同王夫人並小姐在京,為官甚是風憲。隻奈他生性剛直,看見中官曹吉祥、石亨等,倚恃奪門功高,權傾中外,排陷忠良。鳳儀一時氣忿,遂會同了十三道禦史,合章參糾亨等不法。曹、石有權,遂暗暗矯詔,將鳳儀等下在獄中,著錦衣衛會審,用以極刑。虧了這日,好好一個晴天,忽雷霆交作,大雨如注,城內樹木盡皆拔起,京師震恐,方才有旨赦鳳儀等出獄。
曹石見鳳儀為首,因謫鳳儀為陝西榆林驛驛丞。鳳儀見旨意下了,不敢停留,遂同王夫人、小姐星夜出城赴任。你道這榆林驛是個甚麼地方?原來相近河套沙漠之地,人煙稀少,也沒有城池,也沒有人家,屋宇就是官府衙門,止不過數間草房。如遇兵馬來往,就逃去了。況且這個驛丞,是再無人敢做。驛中接應,止不過是武將、兵丁。若有遲慢,便說藐視軍情,若不送他禮物,便要殺要砍,再沒處伸冤。今曹、石二人恨他之極,不便明明處死他,故將鳳儀謫到此處做驛丞,叫他終不能逃其死。這鳳儀那裏曉得?隻說天下地方相同,縱有好歹,也不想到如此。
鳳儀出關,將及一月,看看行到地廣人稀的所在,隻得備些幹糧,路上充饑。受盡千辛萬苦。鳳儀對夫人說道:“我受朝庭大恩,除奸去佞,以致忤觸權奸。自分必死,今蒙皇上之恩,又賜我為驛官,真再生之恩也。豈敢辭跋涉之苦。但夫人與孩兒同受此苦,我心不安。”王夫人道:“老爺怎發此言?夫妻患難相隨,理之當然。若前日一旦不測,妻豈能獨生?今所惜者,女孩兒耳。隨我一場,不能使其安居,而流離若是,我不忍見也。”說罷暗暗落淚。小姐道:“母親差矣。孩兒若無二大人之救,已死溝渠久矣。今蒙父母養育之恩,勝如嫡親父母。有難倘能代償,是所願也。但恨孩兒一小女子,欲代無由。況父親為國盡忠,孩兒若能追隨盡孝,雖死猶香,勝前泯滅多矣。父母奈何姑恤孩兒?豈不視孩兒為痛癢無關之人耶?”
鳳儀同王夫人聽見他如此立誌,不勝大喜。故一路雖然受苦,卻三人各自心安,兼程而進。不期一日到了烏鴉嶺,忽見一路上男男女女,東西奔逃。鳳儀看見有些古怪,連忙叫人去問。俱說道:“老爺,前麵有兵馬殺來,去不得了。”鳳儀忙問是甚兵馬,家人道:“都說是黑山總兵克減軍糧,以致兵馬鼓噪,殺了本官。一時作亂,無人鈐來。故四境殺人。居民受傷,因此逃散奔走。老爺也該速速躲避,性命要緊。”
鳳儀、王夫人聽見,大驚失色,忙叫手下尋路躲避。一時人生路不熟,心下慌張,隻得隨著這些逃難的百姓亂走。正走之間,忽然塵土飛揚,衝出一隊兵馬,見人就殺。眾百姓發一聲喊,大家齊奔,各人顧各人的性命。一時兒啼女哭,呼爺叫娘,一齊擁擠,早把鳳儀三乘轎子衝做兩截。手下人那裏還顧得,竟抬了兩乘飛奔而去。
不一時,走了數裏,漸漸離得遠了。家人方敢歇下腳,前後一看,早已少了一乘轎子。連忙嚷道:“老爺,不好了!少了一乘轎子了!”鳳儀連忙走出轎來,隻見夫人的轎歇著,不見了小姐的轎子。及走到夫人轎邊,揭簾一看,夫人已嚇得在轎中牙關亂抖,隻是念佛。鳳儀大聲說道:“奶奶不好了!孩兒失散了!”夫人見叫,方醒過來,忽見說女孩兒不見了,大哭起來道:“我那孝順的親兒,害得你好苦呀!”一口氣轉不過來,手腳冰冷。鳳儀連忙叫了半日,方才醒來。鳳儀也不住的流淚,欲叫人回去找尋小姐下落,那個敢舍身去尋?隻得罷了。因見此處不是久存之地,遂一齊逃奔,躲至鄉村寄宿。要等平靜了再去找尋,且按下不題。
卻說這鳳小姐的轎子正在同行,忽被逃難之人竟將前麵的轎夫擠倒,登時被人踏傷。後邊的轎夫看見抬不動了,也自己要顧性命,遂顧不得小姐,往前逃命去了。小姐在轎中見轎夫逃去,又不見了父母,一時驚慌,隻得走出轎來,隨著眾人,也顧不得鞋弓襪小,隻顧亂走。怎奈人多,偏走不上。不一時人走完了,隻剩他一人在荒野之處,坐著地下啼哭。忽又一陣兵馬趕到,看見是一個小女子,便不殺他,竟將他夾在馬上同行,趕入村坊搶擄。幸喜得這個兵丁,見他年小,人物秀麗,不難為他。遂問他道:“你不是這邊人,為何失散了父母?”彩文小姐將前情說明,方曉得是一位小姐。又知他父親忠臣遭貶,這兵倒也憐他,倒照管他些飲食。兵馬到東,帶他到東,兵馬到西,帶他到西,且按下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