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雲:
無端落空,已變成雛鳳。何事又隨風送,要作梅花三弄。搶來奪去驚魂,隻愁別樣乾坤。到得識燈是火,方知落葉歸根。
右調《清平樂》
話說端居在官船,職雖小,法度一般。衙役就稱李氏為奶奶,端昌是公子。一路上興興頭頭,往長江進發。不多時,平平安安到了新喻縣。早有學中衙役接入學中。次日行香謁廟,先見了縣尊以及同僚,又吃了同堂酒,又受了諸生贄見之禮,也忙了數日,方覺清閑。遂收拾書房,要教訓端昌。不期端昌果然不消苦讀,是書一覽即知。端居知其資性不凡,隻教他三、六、九作文,其外聽他而已。又自家揣度,年紀漸長,於時文一道,恐怕不合時宜。凡有諸生月課文章,倒叫端昌評論,以定等次。諸生無不悅服。俱稱說端老師衡文不差。且按下不題。
卻說這日唐希堯送了兒子唐昌進場,自己歸家。看看過午,遂對趙氏說道:“兒子場中辛苦,你可收拾下些飲食,等他回來吃。”趙氏隻揀他平日喜歡吃的,收拾了幾件等他。不期等到傍晚,還不見回來。唐希堯道:“想是今日宗師出了難題目,故此孩兒回來遲了。”遂走進走出,在門首不住的觀望。又看見那些進考的童生,不住的經門前走過去了,獨不見唐昌回來。唐希堯等得心焦,隻得同了兩個小廝走到學道前來,立在路口,逐一看去,隻不見唐昌出來。
看看漸晚,衙內放炮掩門。又不一時,衙門前靜悄悄的起來。唐希堯道:“想是我們眼花,錯過去了。隻怕他此時在家連夜飯都吃過了。”遂轉身回來。到了門邊,隻見大門尚開著,黑影裏趙氏同著家人媳婦立在門前。唐希堯連忙問道:“孩兒回來了嗎?”趙氏道:“沒有。”唐希堯著慌道:“他往那裏去了!”趙氏道:“想是還在場中哩。”唐希堯道:“我見學道關門,方才回家。怎得還在場中!”一時著急,連忙叫了兩個小廝,各執燈籠火把,去尋了半夜。都回說不見。唐希堯無奈,隻得同趙氏進房,一夜不曾合眼。
到了天明,四下著人找尋,並無影響。趙氏道:“莫非孩兒不曾進門去考嗎?”唐希堯道:“豈有此理!我明明送他進學門去的。”趙氏道:“他小小年紀,從不曾出門。路徑不熟,或者錯在人家收著,也未可知。你今快寫招子,著人四下叫喊,或者有信。不然怎了!”說罷大哭起兒天兒地的來。唐希堯也含著眼淚,寫了許多條子,著人往城裏城外去叫。一連叫了數日,絕無一信。趙氏隻是哭泣。唐希堯算是無法。
忽一日,唐塗走來,見了唐希堯道:“侄兒聞得兄弟進考,為何不見了?”趙氏即備說前事。唐塗笑道:“一定是他年幼,錯走到臨清碼頭上,被人拐去賣了。總不是自己骨肉!叔叔、嬸嬸哭他何用?自己身子要緊。”趙氏見他話不投機,遂不理他,進房內哭去了。唐塗見叔叔、嬸嬸俱不理他,也就去了。
又隔了些時,唐塗央人來見唐希堯道:“你今令郎消息全無,尊前寂寞。你宗族中所親者,惟有令侄唐塗,算得親枝。他有兩個兒子,何不繼他一子?也可消遣歲月。況無子立侄,古今常理。你若如此想念哭泣,設有不諱,那時爭執起來,就有許多不妙了。”唐希堯道:“我聞立子不如立賢,有驗其前,便知其後。今我侄兒雖係親枝,他為人不端,則非賢可知矣。今他如是,則後之人諒亦不能超群拔萃。與其來家受氣,又不如嚴拒其來。況我今筋骨尚壯,未必就死。唐昌死生,亦尚未有的信。倘日後來家,又將置於何地?願甘孤子,決不受人累也。”
來人見說不入,隻得回去細細告知唐塗。唐塗大怒,罵道:“我叫這老狗骨頭,不死在我手裏,也算不得好漢!他將別人的骨血生辣辣扯做自家的嫡親,已顛倒不過。怎今日影也沒了,還不死心!”因又想道:“要他心死也不難。除非如此,如此。”遂央人各處傳言,隻說有人看見唐昌死了,遂紛紛的傳來。唐希堯、趙氏無可奈何,隻得信以為實,請了幾個和尚招魂立座,夫妻大哭一場。正是:
慢言肉痛生前愛,死後還餘哭泣思。
若論親疏相去遠,此中恩義自家知。
唐塗便日日央人來說,要唐希堯立嗣他的兒子,且按下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