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雲:
才美豈容他見麵,見麵相親,他定多留戀。不是眉尖送花卉,也應眼角飛鶯燕。隻道逢仇遭作踐,不料恩星,恰又行方便。始知天地實無私,都是成全好姻眷。
右調《蝶戀花》
話說端居,這一年挨著他該正貢。他雖無意功名,安心罷了,當不得親友再三勸勉,也就動了一個癡想。暗自算道:“京師聚處,或者借此尋著女兒,也不可知。”隻得收拾盤纏行李,又見昌儉閑著,就要帶他路上去服侍。昌儉也思量進京訪訪家主的消息,欣然允諾。因揀了個日子,出門長行不題。
卻說鳳儀在京,做了禦史,他便敢作敢為,不避權奸。人俱畏憚。他因京中獨居不便,遂差家人來接夫人、小姐到京。不一日,家人到了家中,見了夫人、小姐,將書呈上,說知來意。夫人、小姐歡喜無限,遂一麵將家事料理,俱付一老家人照管,又一麵報知唐希堯。唐希堯聞知王夫人與小姐有此遠行,知留不住,遂同趙氏、唐昌備酒,到鳳家餞別。夫人接見,甚是歡喜。
唐昌見了小姐,麵雖喜歡,而兩人心事,殊覺不樂。在母親麵前不便說話,假托說園中芍藥盛開,同了去看。到了園中,那裏有心看花?但坐於花下偎偎倚倚。唐昌因說道:“芳容咫尺,無計相親。情已不堪,忽言遠別。人去天涯,誰傳音信?惟有死而已。不識賢妹何以教我?”小姐道:“哥哥所慮,正妹妹之所愁。然而無可奈何。所幸者,母親愛爾甚深,前言諒非虛謬。哥哥隻宜安心靜俟,萬勿露出私情,為父母所薄。小妹同母親進京,倘一有機緣,必圖速報。”唐昌道:“令堂與妹心,心真意實,雖無變更,但恐此去,日遠日疏。倘老伯宦途交廣,設更有得意之人,知妹妹之賢,或以情求,或以勢浼,冰人力大,月老才強。一旦得於高才捷足,豈不令守株待兔之人失望乎?”
小姐聽了,不禁變色道:“哥哥何見之淺也!寧不知:『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豈以前日盟言為兒戲乎?父母垂憐甚深,諒亦必無此事。設如兄言,到那水盡山窮,小妹以死殉兄,決不偷生,以辜兄望!”言訖,詞色俱厲。唐昌見了,連忙說道:“此愚兄之過慮也。聞賢妹冰鐵之言,不勝抱愧。從此以後,謹當靜俟,以待好音。前言唐突,乞賢妹恕之。”小姐道:“惟兄情深,故有此遠慮。何足為怪?這且勿論,但據小妹看來,婚姻事每每與功名相近。哥哥既有此才情,何不專心舉業,以圖上進?況且今正在試期,倘青雲起於足下,則婚姻自在掌中。望賢兄努力為幸。”
唐昌聽了,不勝感激。因致謝道:“賢妹如此諄諄,愚兄雖譾劣,敢不努力功名,以慰賢妹之望?”此時亭子上有現成紙筆,因取了題詩一首道:
細向蛾眉視,盈盈未十三。
有思皆慧想,無語不奇談。
淑性高千古,貞心過二南。
若非金紫傍,顧影也多慚。
小姐看了,見唐昌詩句清新,不禁感切。即依原韻,也和題一首。道:
撩鬢雖雙影,一心無二三。
柔情和夢守,密語托詩談。
駿馬須馳北,癡梅隻放南。
相逢重出此,方信兩無慚。
唐昌見他才情敏絕,不露半點輕浮,已羨慕無窮。又見他殷殷勸勉,矢誌相從,不勝感激。道:“賢妹情如潭水,味似醇醪。令愚兄未飲已先心醉。”一麵說,一麵早心蕩神逸,不能自主。欲要貼身親近,無奈心頭一如小鹿亂撞,惟雙目呆視小姐。小姐見他如此,因說道:“哥哥何深情如此?豈不聞血氣未定之戒?況今已定盟,遲歸有日。若將河洲寤寐,作桑間濮上之求,小妹深不取也。”
唐昌聽了,如夢方覺。連聲道:“賢妹之言,真字字珠玉,敢不佩從!”因將所題二詩,彼此交贈,收留以作日後相逢之驗。二人在園又坐了半晌,見有人來,方才回房。幸得王夫人又愛侄兒,又愛女兒,見他俱在幼年,故隨他二人在園中看花耍子,一毫不疑。那曉得他二人如此定盟設誓?正是:
男女從來存大欲,況於才美複多情。
一朝言別花陰下,安免相看感慕生。
又過了兩日,王夫人將家事料理已完,即日治裝起身。唐希堯趙氏都來送別,惟唐昌與彩文二人,到了臨別之時,不能一語。惟神情慘淡,各將手暗暗指心而已。不多時,王夫人同小姐起身,帶了仆從,一齊望北而去。唐昌與父母方才歸家,一時癡癡想念,若有所失。然亦無可奈何。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