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樹林有一個淒美的名字,殤花嶺。而樹林的詭異,則在於林中的霧氣。那或許可以稱之為一種瘴毒。隻是與普通的瘴毒不一樣。吸入再多,不會致命,隻會令人意亂情迷。洛陽本地的人或許知道。但外來者若非有心打聽,就未必可知了。
待白矜雲弄清楚個中原委,已經後悔不迭。隻盼自己此生都不要再遇見百裏霜,盼她莫要和他計較。然而貞操之於女子的盛大,又怎能讓她不計較。
白矜雲下山時,路過山腳的茶寮,但見那裏淩亂不堪,似發生過激烈的打鬥,連棚子的一角都歪斜了。茶寮的老板趴在一張桌子上,捂著肚子,哎喲哎喲的叫喚。白矜雲問他,他說,有一名受傷的女子,發了瘋一樣見人就拳打腳踢的,客人們都被嚇跑了。白矜雲又問那女子的模樣,老板語無倫次的描述一番,竟然同百裏霜有七八分的相似。可她離開殤花嶺的時候分明是好好的,怎會突然又受傷又發瘋的呢?白矜雲嘀咕著。他到底還是不忍心對此事充耳不聞,於是順著茶寮老板指的方向,沿小路追去了。
一直追到路的盡頭。
麵前一座漆黑的山洞,像猙獰的妖怪的嘴一樣張著。隱約從洞中傳出女子歇斯底裏的喊叫。
“百裏姑娘?百裏姑娘?”
此聲起,彼聲落,山洞驟然沉寂。片刻之後,一陣嘶啞的聲音,帶著憤怒和驚恐,猶如被人狠狠的拋擲出來。
百裏霜隻說了一個字。滾。
但這個字儼然不能影響到白矜雲的決定。他貓著腰,一步一步的,走進了山洞。洞口是一條逼仄的甬道,很短,甬道之後豁然開朗,雖不似古人描繪的桃花源一般景致優美,但四周空曠,光線從洞頂的縫隙滲進來,絲絲分明。
“我說過,再見你,我會殺了你。”背後突然飄來幽冷的聲音,白矜雲回頭,頓時僵住。這哪裏是他見過的百裏霜,一身汙濁淩亂且不說,原本白皙精致的臉,就像出了疹子,滿是細小的紅色疙瘩。看得出來她仍然很痛苦,身體不斷顫抖,麵上的肌肉也在抽搐。
“為何會這樣?”白矜雲上前一步問道。
百裏霜冷笑:“你不如先擔心你自己吧。”說著,張牙舞爪的向白矜雲撲去。
之所以說張牙舞爪,是因為她到出手的那一刻才發覺自己已經使不上多大的力氣。而白矜雲也看出來了。所以,他不躲。她扣住他的左肩,他隻輕輕一個反手,她的重心頓時傾斜,身體抑製不住的向一側倒去。他趕忙扶住她。
卻被她一口咬住手腕。
撕心裂肺的疼。
無奈之下,隻得點了她的昏睡穴。
而後百裏霜在獵戶搭建的草屋裏醒來,體內猶如被螞蟻啃噬著,痛癢難當。她的嘴唇都咬出血來,但也不肯告訴白矜雲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大約兩三個時辰以後,那痛楚才漸漸的平息,她不掙紮了,隻是坐在窗邊,目光呆滯的,望著僻靜的山林。
臉上的紅疹也消失了。
卷起衣袖,將手臂輕輕的貼著心口,那蓮藕一般潔白的肌膚上,尋遍了,尋不到那顆赤色的守宮砂。她是天衣教的聖女,情和欲是她的大忌。她的體內有情毒,並非刻意種下,而是她習練的武功所致。一旦與男子發生親密的關係,情毒猶如被澆灌,每隔兩個月發作一次。
直到死。
終生不得解脫。
白矜雲看她稍有好轉,問道:“你沒事了麼?”
百裏霜輕蔑的掃他一眼:“為何不趁機殺了我?殺了我,能為江湖除一禍害,而你也便因此名聲大震。”
“我不知道。”
他竟然如此回答。
百裏霜掩著嘴,妖嬈的笑起來:“該不會是念及你我的肌膚之親吧?”
白矜雲頓覺尷尬。
天空突然傳來響箭的聲音。似煙花綻放。百裏霜的麵上浮現出詭秘的笑,沒說什麼,出了門,往上山的路走去了。
白矜雲總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天衣教在此必定有所圖謀,而事情或許同近來沸沸揚揚的八珍盒有關,但他不愛管閑事。江湖之大,風雲無數,他管不過來,也懶得管。他的師父曾斷言,他這樣的性格注定無法成為一代大俠,他卻以為這是師父的偏見。直到師父死後,有一些事情被迫要獨自麵對了,才發現江湖雖精彩,卻是坎坷的,陡峭的,陰暗的,血腥的,甚至邪惡的,態度越是積極,內心其實越想逃避。無數次的捫心自問,庸庸碌碌與轟轟烈烈,到底哪一種生活真正值得向往,可他害怕那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