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不幫忙,我去。”
耕煙說著,從馬上跳下來,一股腦兒對著蔣世安衝過去。是為了向端木景灝宣示心中的不滿,她想他一定會因為自己的介入而出手相助,多多少少,是能夠幫上一些忙的。
白矜雲一看耕煙,方才更亂,惟一的一點守勢也失去。隻想奔到她麵前,替她擋了蔣世安的襲擊。
一道劍光。如驚雷劃過。
鮮紅的口子,從肩膀一直到背心。
但流出的血液是藍色的。
因為受傷的人,是端木景灝。
耕煙在那一刻為自己的任性妄為後悔得要死。看著端木景灝生生的為自己擋下一劍,她一著急,眼淚滾了出來。端木景灝卻順勢一掌將她推去白矜雲的懷裏,轉過身,赤拳迎上蔣世安手裏削鐵如泥的寶劍。他那樣胡攪蠻纏的招術,哪裏敵得過對方的熟稔和老謀深算。白矜雲強忍著胸口的劇痛,亦加入其中,但漸漸的,隻覺力有不殆。
這時,突然的,有一陣不知道何種樂器發出的聲音,海潮一般,四麵八方湧來。白矜雲隻覺得仿佛是世上最尖利的聲音躥進了耳朵,整個人也許瞬間就要被撕裂開。他從來沒有如此難受。再看耕煙,亦是疼得在地上打滾。好在蔣世安的情形亦未得利多少,掙紮一陣,總算憤怒的落荒而逃。
好一會兒,聲音逐漸停止。
端木景灝呆坐在地上,身子發顫,額頭上滲滿了汗,半晌,才如夢初醒的站起來。
但是,關於這奇怪的聲音,無法追溯來源,隻得作罷。白矜雲和耕煙同騎一匹馬,因為耕煙說,他太虛弱,要小心照看他的傷。端木景灝不做聲,寂寞的騎著馬,遠遠落在後麵。沒有誰看見,他的表情,越發的凝重,深沉。
洛陽。
吉祥客棧。
在二樓臨街的位置。
薛如珩總算找到慕容天晴。她看到他,自己高高在上的戀人。神態舉止,一如往常的輕鬆愉悅。隻是,她也看到了她不願意看到的,在那張桌子的另一個方位,慕容天晴的對麵,端正坐著,同他舉杯暢飲的男子,居然,是宋翌。
當日在傾城花坊,兩名刺客,慕容天晴用了掩飾自己容貌的人皮麵具,但宋翌卻狂妄的裸著一張臉,那模樣,薛如珩記得。尤其這一刻,印象深得猶如烙鐵打進自己的眼裏。
她不顧一切衝上樓去。
“你為什麼和他在一起?”
慕容天晴先聞聲,後見人,吃驚不小:“如珩,你怎麼來了?”
“告訴我,當日在傾城花坊,行刺大長和國使者的刺客,一個是他,而另一個,就是你,對不對?”薛如珩指著宋翌,逼人的目光卻落在慕容天晴身上。宋翌極不禮貌的打量著薛如珩,語氣頗為嘲諷:“慕容兄弟,好好的和這位姑娘解釋吧,老哥我先走一步了。”
慕容天晴也不看他,望著薛如珩,問:“你為何會這樣說?”
薛如珩冷笑:“不是我說的,是竇耕煙說的。”
“耕,耕煙……”慕容天晴的臉色驟變,站起來,頗為嚴厲的問:“你在哪裏遇見她?”
“為什麼不否認?為什麼沒有別的話跟我講?”薛如珩搖著頭,退兩步,清冽的淚水亦退出眼眶,在臉上留下的,都是蜿蜒的傷。
慕容天晴緘了口,重新坐下,然後一杯接著一杯的,自斟自飲。那已經不是品酒,更像是澆愁,狠狠的澆愁。薛如珩離開客棧,他亦無心阻攔。
眼睜睜看著她走。
在這個江湖,有很多人以為,正邪之分太重要。
而他們,皆屬此類。
洛陽的街市很繁華。洛陽的牡丹開著凜冽的花。薛如珩在洛陽城,一個人,悵然若失的,從此處,到彼處,好像一具被放幹靈魂的殼。她不知道能去哪裏。要去哪裏。
淚眼闌珊時,夜已幕。
洛水河上飄來一盞接一盞的蓮花燈,燈座上燭光熒熒。薛如珩想起初識慕容天晴,他帶她放河燈,告訴她,一切的煩惱都會如水而逝,她便在那一瞬間,愛上這英俊挺拔的男子,愛上他溫暖親切的笑容。可是,景物依稀似舊年嗬,這人,這心,卻模糊了,看不清,也握不住了。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彼時,竟然有男子踏歌而來。
近得麵前,借月光燭光與粼粼的水光,方辨認清楚,來人正是慕容天晴。
“如珩。”他輕聲喚她:“對不起。”
薛如珩怔忡,一時語塞。
慕容天晴又說道:“你走之後,我考慮得很清楚,不管我的身份是什麼,你之於我,始終那麼重要。如珩。”
沒有女子能抗拒心上人的甜言蜜語。
而事實上,薛如珩徘徊在洛陽城,所猶豫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個問題。她已經不止一次說給自己聽,他是天衣教的人,他也是自己愛的人,孰輕孰重,有什麼原諒不原諒。
隻有心軟不心軟。
慕容天晴端凝著淚人兒一般楚楚動人的少女,溫熱的唇,輕盈的掠過她飽滿的額頭,至鼻尖,兩頰,下顎,粉頸……
好像要將心髒也一並吞沒了。
簡陋的客棧,是他們略去儀式的新房。再多的風光,也不比一刻春宵,風月無疆。慕容天晴說,我不會辜負你,一定。
一定。
隻是,在暗處盤旋了徹夜的歎息,迂回著,自己想將它熄滅,可,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