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口啟程，約一個小時飛抵香港。
曾從彼岸眺望，那林立的大廈如同蜃景。今踏上此地，有鋪天蓋地之感，這座人造的物質世界很快會淹沒了你微小的存在。寸土寸金，人滿為患，連“巴士”也似被擠成雙層，如側身而行。
機場上，有各式型號的航班，顏色造型以及其龐大，足見國際航線之驛站的氣派。
乘車往九龍，下榻於基督教會所辦的青年會國際旅店。周圍建築有巨大水泥十字架，有教堂和教會辦的學校。店中注重花卉，如真，但是假的，非常美麗的花壇，使人頓生溫煦之感。
所處地的旺角甚繁華而駁雜，出碧街，有各式路牌廣告，競相醒目龐大，一直伸出馬路上空。漢字的重疊，字群的簇擁，受商品化的驅使，是漢字的標榜也是漢字的災難。說是紅燈區，見有“十八歲江蘇妹”雲雲字牌的門麵清冷，陰謀似乎就潛伏其中。性病廣告雜陣一旁，浴堂的氣味令人不爽。在背巷，棺材鋪的精製商品，如豹頭凶險陰森。
去海洋公園，環山索道環繞山麓，見山間高樓矗立，並不以為在高處而降低高度。小山頭有別墅、遊泳池，一份天地，想來優雅之至。園中花類，絕好的品種，色澤繽紛，似每一寸均粉飾一新。無雜物痕跡，絕對幹淨。在有成千上萬人的“海洋劇場”看海豚表演。表演如耍猴，但要藝術靈智得多。看來，人從海裏爬上陸地，由魚而來，優先進化，而成為大自然的主宰，當然也就玩海豚，而非海脈玩人。劇場環境強調水的海藍色，比真正的海形成虛假的樣子，這是人造海景。真的海很蒼茫。
位於銅鑼灣的時代廣場，很富於現代氣派。廣場外的臨時舞台上，正瘋狂著現代歌舞，許是商業廣告性的表演，圍觀者很少，並不如大陸此等場合那麼容易誘惑人。大廈極高，仰望有落帽之感。但也不難發現正對麵的舊樓房，屬一般公寓，且麵目陳舊，陽台七零八落，樓頂天線如刺草，沒有葉片的刺草。大廈內有時裝、女裝、男裝、家電諸樓屋，購物者把坡形電梯擁得滿滿。所謂時尚，不會廉價，是一般消費水平者不能企及的。
如果說在旺角、油麻地看到的更多是擁擠雜亂，時代廣場的時尚則使人群顯出一股灑脫之氣。多休閑裝束，黃頭發人種夾雜其中，更多是香港土著，當地的中上層居民和遊客。
走過登龍街，在軒尼詩街入越南餐館。中午在旺角吃牛腩粉，牌上寫著牛腩粉麵，當要一碗十七元的牛腩粉麵時，才知粉是粉，麵是麵。想著，頂多是海南的牛腩粉，果然可吃，其原因有醋和辣椒。下午也吃越萊，要一碗豬雜粉，差不多味道。餐館牆上有一張郵票招貼，認得出是胡誌明的肖像。品嚐越南人的豬雜粉，想那個民族的命運，望著越南餐館這微笑著的女孩，讓人感覺溫和如湯粉。
搭的士往窩打老道的基督教青年會國際旅店，誰知司機誤以為是女青年會的某酒店。看門麵，沒多大區別，馬上便意識到錯了目的地。的士已開溜，明明拿著青年會的卡片交他看的，怎麼會哄人呢?看一個“女”字，是走錯了門，此處是梅顏露斯賓館。走幾步，問一老者，讓他看了卡片，他依舊說是此地，絕對無誤。但我最知道，肯定錯了。想是老人糊塗，問一女孩，果然說順窩打老道走十五分鍾可到。過一陣，又問一女孩，說前邊就到。適時下起雨來，濕而涼爽，匆匆尋找宿地。結果，在旺角油麻地，穿街過巷，問這問那，迷失於油麻地裏了。誰知一步之遙，即跨入門檻，原來隻記對麵十字架，未回頭望門麵的模樣。
晚間，在啟德機場寬闊的候機廳裏，看書翻報，買一張九七回歸的明信片給在北京讀書的兒子，買一本歐洲導遊的書靜候一次精神的分娩。平生走得最遠的一次路，就在腳下，這實在是令人激動不安的時候。當然，此行不是去謀生，而是去遊曆，窮家富路，沒有負擔和憂慮。約11時，終於乘上Cx289波音747國泰航班，在雨中飛離燈火濕潤的東方明珠。舷窗外的雨珠透明晶亮，橫著向後滑落。
《美文》一九九八年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