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克福一條小街,周圍的建築遮住了歌德故居。隻是穿過一個門廳,一片停車場,可見四層高的別致無二的建築物,即一代詩人的遺跡所在。
植物草木,還有藤蘿,極鮮豔的紫紅色的絮狀的花,綴在古老粗樸的外牆上。入門很普通,如一農家門庭,再入一門庭,有小院,一兩棵樹,一些草叢,陳舊的石椅,還有童稚形象的雕塑,並不高大。我坐在石階上,以這樸素小院為背景,留影作記。
那位詩才橫溢、激情澎湃的大詩人,曾經安居於此。揭示人類不斷戰勝自己、富於自強不息、勇往直前的奮鬥精神的《浮士德》,以及渴望愛情自由、追求個性解放和實現人的自我價值的《少年維特之煩惱》,作為人類文明的寶貴財富,從這裏走遍整個世界。又從昨天走到今天,走向未來,搖撼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處所。那位青年法學博士,所專注的卻是詩歌,對域外詩歌和民歌感興趣。牧師的女兒,給了他優美的詩的靈感,而時代又賦予他“狂飆突進”的激情。後倡導改良主義受阻,遂厭倦政務活動,潛心創作及科學研究。故居牆壁上的主人浮雕,冷靜而平和地望著我,目光穿透了兩百年的時間。從空間上說,我們似乎已沒有了距離,在同一處地點交談徜徉。
故居內屋,一層層是灰色的石頭台階,鐵鉤的扶手。—屋為壁爐,火似乎還在燃燒,有木炭氣息。詩人就坐在那把古舊的椅子上。有不少收藏瓷器、銅器,大多為炊具、餐具和器皿。
其他屋有桌、椅、櫃子,牆上嵌滿油畫作品。最是那把歌德坐過的椅子,寫詩作文坐過的椅子,那形態,好像早已熟悉,看見過若幹回了。書屋裏書冊磚頭一樣地豎立著,陳舊而耐久。手稿、照片、速寫、剪影、鍾擺,一切都證明了一個偉大詩人的存在、失去和永久的存在。
來訪者如織,直把木地板磨去許多。吱吱響聲,是腳步聲,也是地板聲,詩和曆史之聲,讓人發怵。
我發現有三個看故居的工作人員。一層是一青年女子,俊俏而略黑,靜穆的表情,坐在門口椅子上。若有攝影用閃光燈者,她上前客氣比劃,表示製止,又坐到椅子上去。一種沉思籠罩著她。二樓是紅衣富態女人,來回穿梭,笑容可掏,卻警覺地製止遊人使用閃光燈。三、四樓的老人,樓上樓下走動,被製止使用閃光燈者,又躲過老人目光,屢番造次,老人終於沒發火,一次又一次客氣地予以製止。
不僅如此,那麼豐富多樣的文物藏品,遊人是唾手可得的,它的看守人,如惜家珍,總是以警覺而又必須友好地文明地對待這些詩人的拜謁者。
我留神看守故居的青年女子,想像歌德筆下的格麗琴。她的體貌從背後看來差不多更漂亮一點,腦袋上隻是沒有一頂很雅致的小帽。細長的脖子,很柔美地連綴著頭和頸背及肩膀。文雅真摯的眼睛和可愛的芳唇,吸引迷攝著人們的視線。也許她是《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女主人公綠蒂,不是將許多美麗女郎的容貌特征合一爐而冶之,而是擷采了他最愛的女郎的美點精華;
由此,我想到了歌德同麗莉的熱戀,它使詩人那麼地怡然自得。他送她到家門口,與她作別後,又重新開始獨自散步。沿著大路向法蘭克福城的方向走去,一路耽溺於種種的沉思和希望之中。然後倒身坐在道旁的椅子上,在極寥廓澄澈的深沉的靜寂之中,閃爍焙目的星空之下,一心隻想著自己和麗莉的事。之後,酣眠於葡萄園中的地上,直到清新的早晨。而我,此刻正在他的家中。
1德國馬克,大約合人民幣5元。美元可以流通,可用8.41元人民幣兌換的1美元來折合馬克使用。我想買歌德故居的紀念圖片之類,3個馬克一張,想著用2個美元輔幣購買,掏出的卻是港幣,不便流通。這樣,捏著1〇〇美元,無法找零,終是空手而歸。
事實上,歌德已超越了國界、洲界,也超越了時間和歲月,當然也與貨幣的品種無關。人類的情感,人類的文明進程,詩歌之神,已經也正在走出這個小院,這條小街。歌德,無價而不朽。而我,這個從東方來的虔誠的詩的學子,卻深深地陷入了一種無名的煩惱之中。
《河南戲劇》一九九八年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