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囊,準備返程。是清點一件件購自德、比、荷、法、意、摩、梵等國家的物什,是回望一串串留在那裏的旅痕,歸去的日子終於來到眼前。臨走出羅馬郊外的客店時,我最後一次升起帆一樣的百頁窗,站在陽光初照的陽台上,向東北方向的羅馬城默默告辭。平生走的最遠的路,最遠的地方,罷了還逃不脫歸去的命運。事實上,是向更遠的整個地球的東南方眺望。聖經上說,他因著信,就在所應許之地作客,好家在異地居住帳篷,與那同蒙一個應許的以撒、雅各一樣。從遠處望見,且歡喜迎接,又承認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客居的。說這樣話的人是表明自己要找一個家鄉。他們若想念所離開的家鄉,還有可以回去的機會。
旅歐的新奇悄悄轉為疲憊,體力上的疲憊,還有心理上不勝重負的感觸。像假日爬山,上去時是使不完的勁,下來時是收獲後的沮喪。當然,如期而至的滿足,不可以再填入什麼東西了。假如讓我留在羅馬,假如讓我留在羅馬的中國餐館裏打工,我會感到空落落的。
歸心似箭,在折回身子的路上起步時,心情與CX292客機一樣騰空而起,向來時的路弛去。客機真乃空中客車,沒有顛簸,平穩前行,開始12個小時的馬拉鬆裏程。飛過地中海,飛過希臘、緬甸上空,進入我們的西南上空,落腳香港。我的心情,越來越變得實在、平安。家,帶給人的是如此的平安與歇息麼?
曾從香港飛法蘭克福,不知不覺中被誰拿走了6個小時,暗夜多了6個小時,我們背著太陽而繞地球行走。今天,從羅馬起飛時12點,到香港應是夜裏12點。結果,時差的概念,確認此地為早晨6點。黎明提前到來,太陽早早升起,在子夜裏升起,被誰拿走的6個小時又被悄悄地還給我了。
盡管在匆匆行旅中瀏覽了歐洲的現代文明和古代文化,猛地感覺曾經新奇的香港變得略為遜色了,但香港的高樓林立尤其是在九龍彌敦道所感到的繁華,仍是顯著的。歐洲城市,在漢堡、科隆、戛納、威尼斯、梵蒂岡遇上的節日裏人群如潮外,其他如柏林、巴黎、羅馬,是看不到九龍街市上這麼多人的。香港的商場貿易尤其是金店之繁麗,更是少見到的。
從航班的飛行圖看,此彈丸之地,竟有若幹條飛往美加、澳洲、日本和歐洲的航班。這一個小小的點,連結起了整個地球。它在中國版圖的邊沿,再有30多天就要回歸了,結束的是一個百年的曆史。同時開始的是嶄新的紀元和無盡的未來。
旅歐之路,行程萬裏,思接千年,時間和空間都出現了奇跡。承認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從這名聖言看來,可見我返還到多是黃皮膚黑頭發的香港,不完全是回家。當然,明天飛回海南島,也不是家鄉。那麼,黃河支流的渭河之北的故鄉,就是終極的要找的那個家鄉嗎?
《美文》一九九八年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