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茶坊(1 / 1)

羊肉泡饃的香和耐實,是遊牧與農耕文化融合的效用,油水,澱粉,加上鹽,使人的消化糸統對茶水十分焦渴。但在多年前,茶坊並不是與泡饃館相副相成的。西安人的飲茶,似乎不是聚飲,象樣的茶坊委實少見。曾出現一種名曰茶秀的時尚,不多時也叫得不響了。茶秀,其神秘處在於秀色可飲,這正是飲食與娛樂甚至色情摻和其間的商業性產物。去喝茶,往往是一種堂而皇之的招牌,象包子皮,餡兒是秀色,是形式之中的內容所在。茶坊的叫法在海南島很普遍。當地人花兩塊錢,要一壺粗茶,再來盤煮熟帶皮兒的花生米,在設施簡陋的半露天的屋簷下,可以從早晨喝到中午,從飯後飲到深夜,它是一種聊天的形式,多為底層平民所擁有。通常是用腳指頭夾一雙涼鞋,甚至光著膀子,光著脊梁,在此消受時光。高檔的茶坊,當有沏茶的小姐作陪,茶具精致得不及北方酒具那麼大小,茶盅如同酒盅,茶壺奇巧,通常是紅茶類的烏龍,衝泡涮,燙沏斟,自有一套茶藝程序。喝茶就是喝茶,邀友談天,秀色的意義並不十分重要。所喜食的海鮮,並不膩不鹹,是很清爽的吃物,北方人會不習慣那久久不散的魚腥味,茶水可以洗濯腸子,呼吸中少點濁氣。

曾參加過為期一周的音樂茶會,每兩周一次,收費並不低。在這兒可以聽到島上最專業的美聲唱法的現場表達,最好的器樂演奏,最古典最時尚的音樂欣賞。在喧囂而孤寂的海島上,此處可為一方清淨溫馨之地。音樂茶坊似乎是飲用音樂的地方,並沒有茶,隻供應一杯晶瑩透亮的純淨水,涼的,以澄清熱帶雨林的暑氣。主持茶坊的朋友,擅於吹奏黑管,人挺率真,下巴殼蓄著一綹胡須,很怪異的樣子。他常狠狠地關一下大門,對擠在門外的那個歇斯底裏的夜總會聲響憤怒地罵一聲:“豬!”顯得不必那麼雅士了。

說到底,茶隻是一種媒介,生理上也需要,更實質的則是茶話與茶情。借以逃避喧囂或驅除孤寂,能抵達悠遊閑適的消受境界,當是奢華的日子。茶坊有雅有俗,要分清各自的尊卑高下,卻不那麼容易。考究的茶道,是一種玩味,不懂得茶道的粗人不見得不知曉生活的樂趣。有人好茶,有人好酒,有人則好咖啡。而咖啡使人精神,酒則使人陶醉,茶隻有使人淡泊了。

幼年時,大爺家的窯洞是鄉間的茶坊。燒柴的泥爐子明著,茶壺裏熬的是磚茶,香氣隨蒸發的白霧散開,白瓷缸子裏的茶汁釅得醉人。大爺家一年四季到夜裏串門的人不斷,那壺永遠沸騰的茶就是一切。那茶好喝,不隻因為是免費的,那麼溫馨的茶,任憑多麼高超的茶藝也泡製不出來了。

《光明日報》二〇〇〇年十一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