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人若無其事地端茶自飲。\r
左莊的氣勢不小，身後跟著大群的人，隻是這番氣勢，就非眼前小小一個門童所能抵擋得住。\r
偏偏那個黑衣童子似乎也學會了他主人的狂傲，對於眼前這番陣勢毫不心驚，隻把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著對方，身子卻並不移動。\r
“鐵算盤”左莊在距離對方三尺左右停下了腳步：“閃開，小子。”\r
一麵說，一麵起手一掌，直向黑衣童子迎麵擊去。\r
黑衣童子霍地抬起了手，兩隻手掌砰的一聲，就空接在一塊。\r
左莊鼻子裏哼了一聲，足下前跨一步，那隻手用力向外再次推出。\r
黑衣童子由不住後退了兩步。\r
左莊怒叱一聲，緊接著左掌五指彎曲如鉤，猛可裏一掌劈出，直向對方胸腑之間擊了過去。\r
這一掌，左莊是存心要對方當場出醜，掌勢裏聚集著淩人的內力，不要說真的被它擊中萬無活理，隻要被掌風掃上一些也是不得了的。\r
黑衣童子可不是傻子。就在左莊遞出淩人的掌勢時，黑衣童子瘦削的身子霍地淩空直豎了起來，於是乎左莊充滿勁力的這一掌，可就走了個空。\r
緊接著黑衣童子騰起的身子急速地落了下來，他左手斜出，疾如電光石火地反向左莊背側間擊出，左大鏢頭急切間反手一扳，兩隻手又自迎在了一塊。\r
這麼一來，兩個人四隻手便緊緊糾纏在一起，一時分不開來。\r
純就體態上來說，左莊實在要比這個瘦削的黑衣童子大得多。\r
這一霎，兩個人顯然較量上了內力。\r
張開著雙臂的左莊，完全是一副以大吃小的態勢，兩隻大手淩空力接之下，其力何止千斤？\r
然而被他壓迫之下的黑衣童子，卻是並不含糊，別看他瘦得像人幹兒似的，可是身子骨硬是挺得直直的，絲毫也不曾被左莊巨大的力道壓下去。\r
“老鷹抓小雞”樣的左莊，一次又一次地抖動著他巨大的身軀，每抖動一次，必然自其雙掌內輸出一股淩人的力道，這樣三數次之後，他所施展的內力堪稱已達到了頂點，然而那個瘦弱的黑衣童子卻是依然故我，並沒有在他神力之下癱軟下來。反之，左莊本人卻反倒顯現出有些後力不繼的樣子了。\r
就在他第四次運施功力的時候，足下顯然打了一個踉蹌，一連後退了幾步。\r
這一刹那，他臉上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怒容，忽然發出一聲咆哮，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而起，肥大的衣衫兜滿了疾風，在空中發出了呼啦啦一陣子響聲，直向著一隅座頭上的綠衣人當頭直罩下來。\r
這一手確是出乎每個人的意料。大家怎麼也不會想到，“鐵算盤”左莊竟然在不敵對方手下一名跟班的情況之下，卻反倒向對方主人出手，實在有點兒難以理解。然而，從左莊個性來看，此舉倒也並非“不合情理”，蓋因為一切的羞窘憤恨皆起源於現場的綠衣人，黑衣童子無非是聽從其命令，供其使喚的一個奴才罷了。\r
左莊在惱羞成怒的心情之下，乃促使他不顧一切地猝然向綠衣人出手。\r
這一式，“金龜罩頂”確實既快又狠，雙掌兩足同時貫足了真力，居高臨下霍地自空投下，宛若鷹擊長空，看來功力至猛。\r
大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得呆住了。\r
座頭上的綠衣人此刻正自端茶自飲，猛可裏見他右手振處，蓋碗內的茶水茶葉一股腦地全數傾出，變為千百飛星反迎著左莊身上兜了過去。\r
雙方的式子都快到極點。\r
任何人都想不到，也萬難相信，以左莊這等功力之人，竟然會被小小的半碗茶水給擊退、擊傷。\r
隨著左莊發出的一聲慘叫，他那張開四肢的巨大投影，驀地在空中一個倒仰之勢，接著即被四平八穩地倒摔了出去。\r
“撲通！”一陣巨大的響聲，壓碎了一張茶幾。\r
左大鏢頭的身子，在地上折了個斤鬥，霍地欠身坐起，隻見他滿臉鮮血，豈止是滿臉，簡直全身上下都為鮮血所浸滿，宛若一個血人似的，瞪著一雙大眼睛，話不曾說出半句，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r
大廳裏所有人目睹及此，都被這番舉止所鎮住了。\r
綠衣人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r
這個人實在是一個相當沉著、陰森而諱莫如深的人物，隻看著他臉上含著的那種笑，簡直就難以判斷他的下一步將要如何了。\r
胡、侯、趙三個人眼看他如此的神威，都不由得心裏一陣發毛，一時不禁相繼向後節節後退。\r
胡九爺退到了一張座位處，不由地坐下來：“你……你想怎麼樣？”\r
侯三爺也開腔道：“告訴你，漢……漢陽府可不是好撒野的地……方。”\r
柳大眉以及一群野草閑花，更是嚇得擁擠一團，人人臉上變色，抖成一團，較之先前的打情罵俏真是不可同日而語。\r
胡九爺終於又恢複了他的自信與尊嚴，用力地拍著椅子手把，打著官腔道：“你可要想明白一點，這裏官私兩麵都有我的人，你要是敢心存……不軌！嘿嘿！你可是討不了什麼好的。”\r
綠衣人笑靨如故，隻是端的是“笑裏藏刀”：“你最好閉上你的嘴，還有你，你！”\r
三個“你”不用說，一定是代表了眼前的三位大爺，隨著他手指之處，三位大爺果然就安靜了下來。\r
綠衣人笑了笑道：“蠟燭是不點不亮，有些人天生的賤骨頭，你的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休想聽話！就像你們閣下幾位。”\r
侯三爺在位子上挺了下肚子：“你到底想幹什麼？”\r
“不要急！”綠衣人慢吞吞地道，“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們來談一筆小買賣。”\r
胡九爺翻了翻眼皮道：“我們素不相識，有什麼買賣好談的？”\r
趙二爺轉過臉看著胡九爺道：“胡兄，我看得請府台衙門的劉師爺來。”\r
話才出口即聽得綠衣人一聲朗笑，三位大爺頓時心頭一寒，一齊注視過去。\r
“說得好！”綠衣人收斂住笑聲，緩緩地道，“其實也不勞費心，下一步，我跟著也就會去拜訪府台衙門，也許你們還不知道！除了府台衙門之外，我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跟紫禁城裏的皇帝大佬倌談一談呢！當然這是一筆很大的買賣，眼前與你們無關，也就用不著多談了。”\r
三個人由不住又交換了一下眼光，心裏像是著了一記悶棍一樣的不自在。\r
胡九爺半天發出了一聲歎息，頻頻冷笑道：“誰叫我們今天落在了你的手裏呢，大不了捐幾個錢吧，沒什麼了不起。”\r
趙二爺也寒下臉道：“既要人家拿錢，態度就要好一點。”\r
綠衣人一笑道：“所以我一直都是帶著笑臉。”\r
“這不是笑不笑臉的問題！”侯三爺拍著他鼓膨膨的肚皮道，“錢的事情總得要人家心甘情願呀！”\r
“那你就錯了！”綠衣人半笑不笑地道，“真要你心甘情願那就談不上是‘不樂之捐’了。”\r
“不樂之捐！不樂之捐！哼哼！”胡九爺也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說吧，隻要不太過分，我們給你就是。”\r
綠衣人皺皺眉道：“這可難說，好吧，我這就先向索要三位不樂之捐吧。”\r
一麵說著，他一麵轉過身來，走向原來的座位處緩緩坐下，回身招招手道：“三位請過來一下。”\r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一臉不情願的表情。\r
胡九爺第一個欠身站起來，其他二位也隻好跟著站起，三個人悻悻走過來，坐好。\r
眼看著一場兵爭似已結束，鴇兒柳大眉才從駭慌驚悸中恢複了正常，她那善於討好的一張臉，立刻布滿了笑容。\r
堆著驚悸猶存的笑，她拍了一下手，道：“來呀，給大爺倒茶，侍候著，上煙！”\r
奈何那幾個早已受驚的姐兒，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湊這份熱鬧了，盡管是鴇兒頻頻拍著她那雙粉團兒的玉手，卻隻是你推我我推你亂作一團，誰都像腳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動一步。\r
柳大眉正要裝聲作態地罵上幾句，卻被綠衣人異常明亮的一雙眼睛製止住了。\r
“對了，鴇姐兒，你過來，這裏也有你一份兒。”\r
綠衣人看著花俏的鴇兒，雖是笑臉洋溢，卻有其不怒自威之處，柳大眉在他的目神注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r
“請坐下。”\r
柳大眉真的就坐下了。\r
這當口，隻聽得地上發出了沉重的呼吸之聲，敢情先時昏倒在地的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已然幽幽地醒轉過來。\r
“鐵牛李”趕忙上前侍奉著，雖然他自己看上去也夠狼狽的。\r
“哼，他醒的倒正是時候。”說話時，綠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鐵牛李”的臉上，“勞駕，請把左大鏢頭攙過來坐下。”\r
“鐵牛李”不敢不遵，看看左莊一身血漬，卻又有些害怕：“總鏢頭他傷得不……不輕。”\r
綠衣人點點頭：“當然不輕，不過，放心，他還死不了就是了，死了我這個不樂之捐就捐不成了。”\r
“鐵牛李”不敢不聽，一麵點著頭，一麵把受傷的左大鏢頭攙過來，扶著他坐下，又送上了茶。\r
左莊三魂幽幽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心裏自然有數，隻氣得頻頻歎息不已，卻是說不出一句話，勉強地喝了兩口茶，搖搖頭表示不想再喝了。\r
綠衣人看看“鐵牛李”，冷冷地道：“你可以退下去了，我擔保他絕對死不了就是了。”\r
鐵牛李忙自退開一旁。\r
左莊伸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圓瞪著兩隻眼，正想翻身站起來，忽然覺得當胸軟麻穴道上微微一麻，不由自主地又向後軟了下來。\r
卻見綠衣人正用一隻手指頭指點著他，道：“你還是老實一點地聽著好，何必自討苦頭呢。”。\r
說完了這兩句話，放下了手，左莊才又失去了胸前那種麻軟的感覺。\r
左莊頓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癱在了椅子上，他心裏敢情有數得很：從剛才那番動作上判來，這個綠衣人分明是內功已臻至極點的人物，表麵上若無其事的幾下指點，暗中卻有“隔空點穴”的秘招在內，很明顯的正是暗示對方“還是乖一點的好”。經此一番示警，左莊可就真的不敢再有異動了。\r
綠衣人乃自慢條斯理地目注向距離自己最近坐處的胡九爺，含著笑道：“閣下的家財，頗是可觀，本地有五處買賣分號，另外九江有三處大窯，買賣大得很，長江幾省都有你的生意。”\r
胡九爺一怔，想說什麼，卻被綠衣人的手勢止住了。\r
“你不必多說，我們的調查清楚得很，依閣下的家財，光隻是現銀，少說也有七百萬兩之多。”\r
胡九爺臉色又是一變，因為對方所報出的這個數目，顯然把他摸得太清楚了。\r
“因此，我們向你開出的這個數目，還不至於讓你為難。”\r
胡九爺挺了一下肚子，冷笑道：“多少？”\r
“一千萬兩。”\r
“多少？”胡九爺顯然是以為自己聽錯了。\r
“一千萬兩！”綠衣人慢吞吞地道，“這個數目，你是一定可以拿得出來的。”\r
“荒……唐……”胡九爺大聲道，“我的全部家財才不過是七百萬兩，你就要我捐出一千萬兩？”\r
“不錯！”綠衣人道，“我說的七百萬兩，隻是你的現金，並不包括你的那些房屋和存貨。”\r
胡九爺大叫道：“難道你要我變賣產業，變得一窮二白？簡直是荒唐！”\r
“不錯，我們正是這個意思！”綠衣人臉上開始失了笑容，“你的那些產業，原本還可以值上千萬兩之數，隻是急切間變賣，最少要打一個對折，所以隻能算五百萬兩，你雖是標準的一個奸商，但是早年倒還刻苦過一陣子，剩下的兩百萬兩銀子，其中大半數還要用來解散手下的夥計，餘下之數，如果你能節省一點，後半輩子應該還不成問題的。”\r
胡九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個勁兒地冷笑著：“哼哼！你以為，我真的會照你的話這麼做麼？”\r
“你最好聽話。”\r
“如果我不聽話呢？”\r
“那就不太好了！”綠衣人喃喃地道，“隻怕你得不償失，因為那麼一來，你將要失去另一隻胳膊。”\r
胡九爺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道：“另一隻胳膊？”\r
話才出口，即見綠衣人右掌隔空而出，淩空一擊，隨著他的手勢，空中傳出了猝然的一聲尖銳破空聲，緊接著隔座的胡九爺一聲慘叫，一隻鮮血淋漓的胳膊，竟自齊肩被切了下來。\r
這番舉止，不啻於大出在場各人之意料，都被嚇得魂飛魄散。\r
眼看著胡九爺身軀一陣子顫抖，鮮血直湧而出。\r
然而綠衣人的一切行動，皆出自事先的安排，從容得很。隻見他右手猝抬，隔空一連指了幾下，用“隔空點穴”的手法，把對方穴道止住，血液立刻止住了外溢，胡九爺身上的痛楚，顯然也大為減輕，由於失血不多，痛楚不劇，雖然失去一臂，竟然沒昏過去。\r
胡九爺顫抖得厲害，簌簌自椅子上站起來：“大俠……饒命……饒命……”\r
一邊說，一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我給……我給……隻求你饒我這條命。”\r
“我不要你的命，記住，十天以後正午之時，在你府上見麵，一千萬兩銀子，分列十張銀票，要各大埠通用的‘正通寶’銀號的。”\r
“是是……我記住……記住了……”\r
綠衣人冷冷一笑，道：“現在，你可以走了！”\r
胡九爺叩了個頭，顫抖著身子站起來，幾乎是直著嗓子吆喝他的聽差的：“張才，狗奴才……快來。”\r
張才應聲跑過來，看起來比他主人更害怕，全身上下抖成一團。\r
“快……扶著我……叫他們套車。”\r
張才攙著主人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一半，胡九爺才想起還忘了拿他的那隻斷臂，又回過身來。\r
綠衣人笑道：“你還指望著這隻斷手能夠接上去麼？不過，帶回去留作紀念也好。”\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