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方終,掌聲如雷。
朱翠少掩悲懷,等到移目對麵包廂座位上時,才赫然發覺到那位神秘的輕紗少女竟然已經離開了。這個猝然的發現,不禁使得朱翠心裏為之一驚。由於她對這個輕紗少女已經留下了心,是以對方的一切也就格外引起了她的好奇。現在她既然已經走了,朱翠也就感到有些索然,她勉強地耐著性子把連寶雲的表演看完。
接下來的是老刀螂小刀螂父子的對口相聲,父子兩個滿口黃腔,口無遮攔,逗樂雖是逗樂,朱翠卻難以入耳。匆匆離座步出,卻見劉老板正自慌張著往這邊走來,一眼看見朱翠,忙自趕上幾步,滿臉笑靨地彎下腰來。
朱翠眉頭微皺道:“有什麼事麼?”
“有有……大小姐!有貴客來看你啦。”他邊說邊彎下身子,身軀前傾道:“是對街的常小爵爺,敢情大小姐您認識常小爵爺呀,真是怠慢,怠慢,您這邊請吧。”
朱翠心裏微微一動,暗忖著他說的當是常孟,這麼晚了他來旅邸探訪,想必是有什麼重要事情,當下一言不發,匆匆隨著劉老板來到了前麵飯店。
推開門,劉大個子哈下腰來道:“您這邊請。”隨即將朱翠帶到右後側的一個單間裏,即見常孟衣冠楚楚地由座位上站起來,一臉笑容地迎上來道:“這麼晚來打擾,還請公……”
一眼看見旁邊的劉大個子,隨即把話吞住,由袖子裏抖出一錠銀子,轉向劉大個子道:“一點小意思,劉老板你喝杯酒吧。”
劉大個子搖手笑道:“這這……小爵爺您太客氣了,不敢當,不敢當。”說著頻頻後退著,雙手接過銀子,轉身步出。
常孟等到他步出之後,這才轉向朱翠道:“公主最近可好?”
朱翠點點頭道:“還好,常兄你來找我,有什麼事麼?”
常孟道:“家父因掛記公主,對於王爺的安危更是時在念中,今天因京裏來人,談了些目前王爺的境況,也許公主有意聽聽,所以特要我來專程邀請。”
朱翠聆聽之下,不覺眉尖微挑,道:“哦,這太好了,我們這就走吧!令尊現在府上麼?”
常孟應了一聲,道:“家父現在鄉下,離城裏不過二十裏,那裏家居安靜,家父每隔十天半月總要去歇上幾天!”
朱翠點點頭道:“原來這樣!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走吧。”
常孟道了聲“是”,又道:“我已特地為公主備好了車,現在棧外,一切都很方便。”
朱翠點頭一笑道:“常兄設想得太周到了,其實騎馬也很方便,我們走吧。”
常孟不知如何,臉上卻現出了一片遲疑,似乎有話要說,卻又礙於出口,一時隻是望著朱翠發呆。
“常兄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啊,”常孟才似乍然有所驚覺,“沒有,沒有……公主請。”
朱翠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
當下常孟在前引導著,出了店門,卻見那位劉掌櫃的兀自站在門前鞠躬作揖十分禮貌,二人不再與他多話,一徑向門外步出。即見一輛黑漆鋥亮的二馬套車停在門左,由一個灰衣漢子所駕,另一邊卻拴著常孟的那匹黑馬。
常孟快步走向車廂前,拉開車門,轉向朱翠道:“公主請上。”
朱翠道:“常兄你呢?”
常孟欠身道:“我騎馬,公主……上車吧。”
朱翠隻覺得常孟今天說話有點兒言不由心,心裏不禁有些奇怪,卻也不曾想到其他方麵,當下手拉長裙,正待向車上跨進,忽然一旁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這位妹子慢著。”朱翠與常孟都不禁怔了一下,一齊回過身來,卻見一個長身黑衣少女由斜邊側門走到眼前。來人頭戴緞質寬沿風帽,一襲輕紗沿著帽簷兒輕輕垂掛眼前,由於她身材修長,這副裝扮越加地增加了她的颯爽風姿,尤其是在夜月街燈襯托之下,更似有仙女般的風韻。
朱翠乍見對方,心裏一動,大為驚喜,敢情正是方才在六角茶樓所遇見的那個神秘姑娘,隻當她已先行離去,卻不意竟然會在這裏遇見,而且主動地向自己開口搭訕。聽她這麼一喚,朱翠就停下身來。
黑衣少女一徑走到眼前,向著朱翠拱了拱手,語音清脆地道:“敢問一聲,這位妹子要去哪裏?”
“這……”朱翠卻是一時答不上話,卻轉向常孟道,“常兄,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常孟呆了一下,喃喃道:“這……去三裏坪。”
話聲才住,即見對方少女微笑有聲道:“巧得很,我正是要去七星橋,到了三裏坪,也就距離不遠了。”
常孟一怔,還未及說話。
黑衣少女已向朱翠道:“我的馬前麵蹄子釘鐵壞了,天晚了一時又找不到釘馬掌的人,可是我又有要緊事,要去七星橋一趟,這位妹子要是方便的話,可否讓我搭一程便車?”
常孟忙道:“這不行!因為……”
朱翠插口道:“這也沒什麼不好!既然是順路,多一個人又有什麼關係。”
黑衣少女含笑道:“那就多謝了。”
朱翠看了常孟一眼,微笑道:“我正愁路上發悶沒有人說話,難得來了個伴兒,”隨即轉向對方黑衣少女道,“這位姐姐請上車吧。”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了聲謝,透過麵前輕紗向常孟瞄了一眼,隨即攀上了馬車,進入車廂之內。
常孟一愕道:“這……”上前一步道,“姑娘如是有急事要去七星橋,我的馬借給你就是……”
黑衣少女這時身子已坐下來,聆聽之下,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道:“這位妹子已答應了我,足下又何必多此一舉,再說我又不認識你,借了你的馬卻又怎麼還你?還是搭一程便車方便得多。”
常孟麵色一沉,正要說話,卻礙不住朱翠一臉笑靨地道:“常兄你騎你的馬好了,我上車了。”一麵說時已登上車座,與那位黑衣少女並肩落座,隨手關上了車門。站立在車外的常孟一時卻愣住了。
朱翠隔著車窗向常孟道:“怎麼,常兄莫非認為有什麼不妥麼?”
常孟一笑,道:“哪裏,我隻是怕公……”
朱翠手指按唇,示意他不可吐出“公主”二字,常孟會意,立刻把下麵那個字吞住不發,幹笑了兩聲,才又接道,“……既然……這樣,我們走吧。”說罷抱抱拳,向著坐在車轅上的灰衣漢子揮手道,“小心駕車,我們走吧。”
灰衣漢子應了一聲,帶動韁繩,前行了數丈遠近,常孟已策馬來到車外。
朱翠因礙於他在眼前說話多有不便,一笑道:“常兄你前麵走吧。”
常孟閃爍的一雙眸子,向二女打量了幾眼,道了聲遵命,隨即抖動韁繩,一徑地奔前而去。
朱翠這才似鬆了口氣,轉向身邊的黑衣少女道:“剛才在茶樓幸遇,隻是礙於人多,不便上前見禮,想不到這麼巧,竟然又在這裏遇見了。”
黑衣少女雙手前分,把遮攔在臉前的一襲麵紗左右分開來,現出了甚是清秀的臉。聽了朱翠的話,她微微一笑,露出了甚是白潔的一口牙齒,卻把一雙澄波眸子,隻管留神地盯向朱翠臉上,看了一陣子才又把眼睛移向窗外,卻是沒有說什麼。
朱翠由於先時對她存了好奇,不免也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越覺得對方貌相清麗奇致,望之令人有“出塵”之思,自是不落凡俗!當下心裏不禁暗暗納罕,想不通對方這個姑娘到底是什麼身份。
“還沒請教這位姐姐貴姓大名?”
“我?”黑衣少女移過眸子來,微微含笑道,“我正想問你,你卻倒先問起我來了。”
朱翠一笑道:“我姓朱。”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我猜對了。”
朱翠道:“你猜對了什麼?”
黑衣少女一雙澄波眸子,在她臉上轉了一轉,十分平靜地道:“你叫朱翠,就是江湖上傳名已久,卻很少出現的那個‘無憂公主’,是不是?”
朱翠一驚,卻鎮定著,冷笑道:“你怎麼會知道?”
黑衣少女微微一頓,再接下去道:“你父親鄱陽王蒙冤在獄,生死未明。”
朱翠臉色微微冷了下來。
黑衣少女接著說下去:“如今你母親與弟弟又被不樂島上的人搶去了,隻剩下你孤身一人……所以說,你的處境實在是危機四伏。”話聲方歇,她立刻就感覺到一股淩人的無形氣勢從朱翠身上發出,事實上這股勁道在甫一與黑衣少女接觸之際,已將對方黑衣少女緊緊罩定。
雙方距離是如此之近,一旦要動起手來,簡直想閃躲都是不易。
黑衣少女眉尖微微挑聳了一下,並不在意地道:“你生氣了?是因為我這麼清楚地了解你?”
朱翠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們以前並不認識。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而你卻把我的底細查得這麼清楚,又是為什麼?”
黑衣少女淡淡地笑了笑,朱翠敏感地覺察到她美麗的眼角周圍有幾縷淺淺皺紋。一個像她這般年歲的少女,正當春花綻放,何以她卻憔悴如斯?
“一個人要了解一個人,當然是因為他們並不認識,否則就不需要去側麵打聽了,就像你!”黑衣少女深邃的眼波,掠起來定在朱翠臉上。
朱翠不明其意地道:“我怎麼了?”
“難道你沒有從側麵打聽過我?”
“這,你……”
黑衣少女微哂道:“一個人要了解一個人,並非全是基於惡意,就像剛才在茶樓你打聽我的情形是一樣的,但我明白你對我的一切隻是好奇,並沒有惡意,隻可惜你所打聽的那個人卻是對我一無所知。”
朱翠不禁臉色一紅,原來她私下向劉老板打聽對方的話,卻未能逃過對方的觀察,被人當麵點破,總是不大好意思,一時無言以對。
黑衣少女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對於朱翠的窘,有點兒心存歉意。她微笑了一下:“我說話很直,請你不必介意!但是有一點你卻可以相信我,那就是我對你的關懷,全係出自正義。毋寧說對於你的遭遇,我萬分同情。”
朱翠沉默了一下,她原來冰雪聰明,心細如發,自能由對方之言談察出真偽,就像這一刻,她由對方臉上看到的隻是真誠、純情,這就讓她為之感動而釋懷了。
“謝謝你!”朱翠苦笑了一下,“但是我並不氣餒,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一定會反抗到底。”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我知道,事實上你的一切我都很清楚,而且我還知道,在你的背後有一位自命了不起的大俠客在幫你的忙。但是,請恕我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話,那位了不起的大俠客本身的麻煩更多,而且,他並不見得就是一個很負責任的人。”
朱翠不禁再次地為之一驚。
這個黑衣少女所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居然連海無顏暗中插手幫助自己的事情也知道了,的確是不可思議。
“你奇怪麼?”黑衣少女微笑地看著她,“我們先不要談這個了。”
朱翠道:“是有點兒奇怪,不過,我倒是看不出來那位大俠客有什麼不負責任的行為。”
黑衣少女目光呆滯地由她臉上緩緩掃過,隻這一刹那,已使朱翠了解到她的孤獨與落寞,她也必然是一個飽經感情折磨的人。
“有一件事就可證明我說的那個人對你沒有盡到保護之責!”黑衣少女冷冷地說著。
朱翠一笑道:“我並不需要誰來保護我,我認為我自己的能力足足可以保護我自己。”
黑衣少女淡淡一笑道:“真的?我看並不見得吧。”
朱翠不高興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少女道:“你的武功我絕對相信,隻是對付你周圍的這一群巨惡大奸之人,顯然就不足以應付了。”
朱翠道:“你指的是不樂幫和曹羽那些人?”
“那隻是你眼睛看得見的。”
“還有我眼睛看不見的?”
“當然有,”黑衣少女的眼睛掠向窗外,“誰知道呢!就像現在你安穩地坐在車子裏,說不定外麵早已布好了陷阱,等著你去送死。”
朱翠倏地一震,看了一眼窗外:“你是說……這一趟有危險?”
“一點也不錯。”
“那常孟他……”
“他們父子已把你出賣了。”
“真的?”朱翠幾乎要站了起來。
“你先坐下來,現在還不到時候。”
朱翠倚向車座,幾乎有點兒難以置信,一瞬間她麵前浮現出常威那張慈祥的臉,他一向蒙父親器重,賴為肱股,豈能為了一己名利,對自己這位故尊之女加以迫害,果真如此,那可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了。
“如果我判斷不錯的話,常孟必然已經離開了。”
朱翠探身窗外,向外顧盼了一下,看不見常孟的影子,就在這個時候,車行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
朱翠冷冷一笑道:“也許你說得對,我上當了。”
黑衣少女道:“上不上當,現在還難下斷語。”
話聲甫落,隻見她右手倏地向前一揚,“哧”地發出了一股尖銳破空聲,緊接著前麵車轅上傳過來一聲慘叫,一個人的身軀重重地由前轅處翻身落下,發出了沉重落地的“撲通”之聲。
兩匹馬乍然受驚,長嘶一聲,正待發足狂奔,好在黑衣少女身手矯健,身軀乍探,有如洞底遊蛇般已自車座後翻身而前,一隻手適時地操住了馬韁,馬車很快地就被定了下來。
這一切由於事出倉促,以朱翠之縝密細心,也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然而朱翠畢竟不是弱者,黑衣少女的這一臨時措施,頓時使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驀然間,兩股極為尖銳的破空聲自外穿窗直入,朱翠長袖拂處“叮當!”兩聲,已將來犯暗器擊落。她嘴裏發出了一聲清叱,雙手猛地力擊而出,隻聽見“哢嚓”一聲暴響,整個車門破碎開來,把握著這一刹那,朱翠身軀已快速騰出,落向車外。
與此同時,車座上的黑衣少女也似燕子般的輕巧,由前轅上騰身掠起,輕若無物地落在了朱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