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裏雖是黑如潑墨,但二女視力極佳,另外在黑暗中已呆了一段時間,略可適應,再者間歇地有月光自枝條縫隙間射入,可作照明之用,是以彼此都能清楚辨別,不致迷失蹤跡。
朱翠原以為不過是小小一片竹林,待到一深入之後,才感覺到這片林子端的占地極大,如非黑衣少女頭前帶路,若是自己一個人亂走,保不住會迷失了方向,說不定走入敵人陣營也是難說。
前行約有數十步,驀地黑衣少女往左邊閃了一閃,回身道:“小心!”
朱翠也已察出前麵樹梢似有動靜,聽她這麼一招呼,二人迫不及待地忙自向地上一趴。
果然就在二女身子方自伏地的一霎,左側前方樹梢頭上,火光乍然一閃,正是火槍待發的前奏。然而端的是事出蹊蹺,竟然和前次是一般模樣,二女身子撲地的一霎,隻聽得“撲通”一聲,像前次一樣,一條人影,忽悠悠直由竹梢上墜落下來,摔落地上後翻了個身子就不再動彈。
黑衣少女一聲清叱,她雖是伏在地,然而由於她極高的輕功造詣,幾乎可以在任何角度與情況之下躥身而起。隻見她身勢迅速躥起,箭矢也似的直向著一旁另一排高大的竹梢上穿去。
一條人影怒鷹似的由這排竹子上拔起身子,寬大的衣衫充滿了風力,發出了呼嚕嚕一陣疾風之聲,斜側著向另一麵樹梢上落去。
黑衣少女決計要認清對方的麵目,見他想退開,自是不願。嘴裏高叫一聲:“喂,你慢走一步!”嬌軀第二次騰起,用“白雲飛”的身法,乍然騰起,一連晃過了兩排林子,直向對方落身之處襲了過來,身法之快,較之鷹隼絕不失色。
暗中人鼻子裏哼了一聲,身形倏地一個側閃。呼嚕嚕!衣衫大響聲中,他身子已經又滑出了四五丈之外,依然是落向修竹之巔。
朱翠冷眼旁觀之下,一時也為之心動,加以來人落身的地方,正是自己能力所及之處,當下冷叱一聲,自另一個角度,用“龍形乙式”的身法,倏地拔身而起,直向著來人落身之處逼近。
這人一來是輕估了二女實力,再者沒有料到朱翠的忽然出現,兩相逼迫之下,頓時現出了一些慌張,然而畢竟他自負有非常身手,雖處於惡劣環境之中,猶能自顧。
眼前之勢,朱翠當前,黑衣少女殿後,俱是一般快速。
暗中被迫現身的這個人,當此情勢之下,自以攻破朱翠之來勢為首要。隻聽他鼻子裏哼了一聲,一隻手掌霍地向前平封而出;同時一隻肥大的衣袖倏地無風自起,挾著巨大的一股子力道,向著身後黑衣少女臉上拂來。
其實二女對於這個人,隻是心存感激,卻無敵意,之所以苦苦逼迫,無非是想一窺對方的廬山真麵目,絕無向對方出手之意,想不到對方情急之下,卻反倒向她們二人施出殺手來了。
這樣一來,二女吃驚之下,不閃躲便為不智了。
朱翠於恍惚中,方自一個快閃,對方已挾其疾快走勢,呼然聲中躍出數丈。
黑衣少女其實與朱翠一樣心理,再怎麼說對方是有恩於自己,自無乍然見麵之下,就向對方施展殺手之理,而偏偏對方在情急之下,竟然向自己出手,那呼然有聲的一隻大袖,看似無奇,其實卻夾附有萬鈞之力,正是所謂的“流雲飛袖”之功,不要說為他袖子真的掃中不得了,就是為袖角帶上一些也不是好玩的。以黑衣少女之傑出造詣,當此一霎,亦不禁嚇得一驚,毫不猶豫地往後便倒。
黑衣少女輕功確是驚人,竟然膽敢在細如小指的竹梢上,施展出“老猿墜枝”身法。隨著她猝然倒下的身子,隻聽得竹梢嘩啦一陣大響,粗細僅如小指的一根竹梢,驀地向下一彎,其勢宛若釣到一尾大魚般的抖動不已。黑衣少女一隻腳倒掛著竹梢,整個身子是頭下腳上之勢,然而這隻是一刹那的事,隨著她向下一沉的身子,猝然間又自彈了起來,無巧不巧,正好迎著朱翠的來勢。
二女甫一交合,立即飄身落下。黑暗中,再想追逐前人,已是不及。
暗中現身的這個人,好快的身法,不過是閃了一閃,已進入密林之間,二女所看到的僅是他身後的一片衣角,似乎還有一撮散發。
朱翠還待追上去,黑衣少女攔住她道:“算了,來不及了!”
朱翠喃喃道:“好快的身法!”
黑衣少女似乎有點兒怔怔,輕輕地攏著一雙秀眉在思索什麼。過了一會兒,她轉向朱翠道:“你可看清了他麼?”
朱翠搖搖頭:“沒有,不過,我可以斷定他是一個年歲很大的人。”
“怎見得?”
“因為我看見了他的頭發,已是有些灰白。”朱翠一麵想一麵說,“而且留得很長!”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這就對了。”
朱翠道:“什麼對了?”
黑衣少女道:“你說的我倒是沒看見,可是我看見的你一定也沒看見!”
朱翠道:“你看見了什麼?”
黑衣少女頓了一頓,道:“這個人隻有一隻手。”
“啊!”朱翠吃了一驚,“真的?”
黑衣少女道:“雖然這樣,他的那隻斷手卻能夠施展流雲飛袖的功力,可見得這個人是具有非常身手了!”
“啊!”朱翠由不住又發出了一聲驚歎,好像是悟出了什麼似的。
黑衣少女道:“我還看見一樣東西!”
朱翠道:“什麼?”
“一把短刀!”黑衣少女冷冷地道,“一把黑鞘奇異的短刀,緊緊地縛在他的後肩上。”
朱翠點點頭說:“這就對了,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黑衣少女看著她道:“真的?”
朱翠冷冷地道:“他就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黑衣少女緩緩點了一下頭道:“你猜對了,他就是宮一刀,除了他以外,誰又會有這麼超人的功力!”忽然她的臉色顯出了一些憤意。
朱翠在得到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之後,心情也不禁現出了一些激動。蓋因為母親和弟弟等家人現在兀自困身不樂島,下落不明,此時此刻,這個宮一刀的乍然出現,其來意可真有點兒費解了。
黑衣少女看向朱翠道:“這個人的出現匪夷所思,你要特別小心他!”
朱翠道:“我隻是不大了解,他為什麼要對我們加以援手?其實大可不必!”
黑衣少女冷笑道:“對於不樂島上的三個老怪物,你不能以常情來衡量判斷,如果你真的認為他這麼做是對我們好,那可就錯了!”
朱翠看著她說不出話來,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黑衣少女這時已縱身向地上屍身走近,她用腳尖把屍體挑得翻過了身子,和先前一樣,這人前額正中留有兩個血窟窿,一旁地上留有一把白木頭把柄的火槍。
朱翠走過去操在了手上,又轉回這人身上解下了彈藥包,自己係好在身上。
黑衣少女道:“好極了,你會打這種槍麼?”
朱翠點點頭道:“我家裏過去有幾杆這種槍,也曾經看他們放過,很容易!”
黑衣少女道:“你怎麼早不說,既然這樣,我們也有了槍,就更不必怕他們了!”
朱翠端著槍四下裏仔細地觀察著,風過竹梢,一片沙沙聲,她心裏盤算著如果再看見那個宮一刀,說不得賞他一槍,就算他身手再快也快不過發射火藥的槍子兒。
二女摸黑,繼續前行。被宮一刀這麼一鬧之後,使她們又多了一層警惕,現在不但要防範曹羽一行人,還得要提防宮一刀,行動更感礙難多多。
前行約有五六丈左右,忽地一隻大鳥拍翅而起,以二女之輕功,動作輕靈謹慎,可不致驚起飛鳥。一葉知秋,這隻飛鳥立時使二人格外的警惕。果然,鳥飛之後,樹梢上立時有人影晃動。
黑衣少女剛要向朱翠示意,後者已迫不及待地亮著了火槍,轟然大響聲中,隻打得一片枝葉橫飛,大片煙霧之中,一條人影直由高高的樹梢上忽然墜落下來。
二女急趨前視,亮起了火種,隻見死者咬牙瞠目,全身上下被散槍子兒打得如同蜂窩般的密集,一杆白木火槍兀自緊抱身上。
黑衣少女一聲不吭地由對方手上接過了火槍,四下打量著道:“想不到曹羽這老賊,居然在這裏埋伏了這麼多人。”話聲未落,即聽得一陣沙沙輕微腳步聲傳過來。
黑衣少女趕忙吞住話聲,那腳步聲似乎在前進了幾步之後,猝然又停住不前。
二女對看了一眼,情知事有蹊蹺,彼此打了一個手勢,雙雙向兩側閃開,隱於暗處。
短暫的一陣子沉寂之後,先時聽見的那陣腳步聲又自傳出。漸漸地腳步臨近眼前,似乎人數不止一人。
緊接著有人打動火石取火,一團火亮起,照著了一張圓臉,現出一個頭頂戰盔的武職軍官的身影,他身邊另有一個手端火槍的高瘦漢子,也是一身武裝。在他二人現身之後不久,四周陸陸續續有了響動,接著現出了六個手持火槍,頭紮黑布的槍手,六名槍手現身之後,各自打了個招呼,隨即向著那武職軍官身邊偎過來。
他們很快就發現到了地上的那具屍首,立時起了一陣子騷動。
圓臉的軍官嘴裏大聲罵著:“媽那巴子的,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對方也有槍嗎?”
瘦子軍官冷笑道:“總爺你還不明白,他是用咱們的槍來對付咱們!”
圓臉軍官立時一愣,算是想通了,嘴裏啊了一聲,一隻手摸著生滿了胡楂子的下巴:“媽巴子的,這個差事可不好幹,沒多大一會兒的工夫,我們已損失了好幾個人,這怎麼得了?我看,劉哨官,咱們回去!”
被稱為劉哨官的那個瘦子軍官,苦著臉道:“不行呀,總爺,回去交不了差呀,那個姓曹的有多厲害,總爺你不是不知道,連我們大人都不敢不聽他的。我們要是退回去,那還得了?”
圓臉軍官嘴裏一連串的罵著髒話,又罵手下人是一群飯桶,居然連一個女人都拿不住。他這裏一頓亂嚷,旁邊的二女自然聽得十分清楚,照目前情形,朱翠隻需要向現場各人發出火槍,如果黑衣少女也相互夾應,便能立刻將眼前一幹殘敵為之殲滅,隻是朱翠卻心懷惻隱,總覺得對方這些人,不過是聽從上方指揮,一切行動由不了自己,如果俱予殺害,未免過於殘忍了。其實這也不單是她個人的想法,對方那個黑衣少女,似乎也與她一般存著同樣的心思。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那個圓臉軍官話聲方住,正待重新分派手下任務的當兒,黑衣少女陡地自空而降,一下子落在胖瘦二軍官麵前。瘦子軍官大吃一驚,急切間來不及點火發槍,即以手上火槍槍柄驀地向著黑衣少女身上就砸。黑衣少女眼睛裏怎會有他這一號?玉手倏伸,隻一下已把對方火槍搶到手上,瘦軍官大叫一聲,撲上來搶槍,禁不住黑衣少女纖指翻處,隻一下已點中了他身上穴道,頓時就直立不動。
另一旁的那個圓臉軍官見狀嚇得轉身就跑,可是才跑了幾步,即為猝然現身的朱翠攔住了去路。圓臉軍官頓時一愣,還沒來得及想出對應之策,即為朱翠淩厲的隔空點穴手法定在了當場。
現場一陣大亂。六名槍兵眼見自己長官在一照麵當兒俱都受製在二女手下,無不大驚,手上雖然有槍卻礙於有自己人也不敢妄發。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二女卻已如同神兵天降般地現身眼前,不旋踵間,都被發自二女的點穴妙手,紛紛點中穴道,定在了當場。
二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乍然現身之始,已把對方一幹人紛紛製服。
黑衣少女轉瞬間,又來到了胖瘦二軍官眼前,伸手解開了那胖子圓臉軍官的穴道,後者打了個跌,由地上站起來,一時哇哇有聲地嘔吐不已。
黑衣少女冷著聲音道:“說,這林子裏,還有什麼別的埋伏沒有?”
圓臉軍官一陣子嗆咳嘔吐,鼻涕眼淚連連滴下不已,一麵喘道:“原來你們有兩個人,你們就算出了這個樹林也逃不掉的,曹大人在外頭等著你們呢!嘿嘿!”
黑衣少女冷笑道:“夠了!”手腕乍翻,運施妙手,一縷尖風襲向對方身上,那胖子圓臉軍官頓時打了個哆嗦就又不動了。
朱翠走過來,把地上尚在燃燒的燈籠踏熄,現場頓時一片漆黑。
這些人雖都被點了穴道,但二女下手時,都存了厚道,所點穴道,並非致命的重穴,隻不過禁其行動而已,用不了兩個時辰,穴脈自解,各人再稍事休息之後,即可行動自如。
方才那圓臉軍官雖然沒有直接回答黑衣少女的問題,但是言下卻幾乎等於說出竹林之內別無埋伏,二女乃得寬心略釋,依然循著既定之路,一徑前行下去。
果然這一路行下去,不再見對方火槍出現。這片竹林子在一度密集之後,也逐漸稀疏,由是月光射入,越顯清晰。
朱翠打量著眼前,透過當空婆娑的竹影,已可見聳在正麵的巍峨高山,忖思著不久將可出林。心情一鬆弛下來,才覺出略微有些疲意。
前行的黑衣少女也自停下來。
朱翠把手裏的火槍扔下,這一路行走,任你十分的小心,也難免衣衫狼藉,況乎她身上還帶著一些傷,需要重新包紮一下。
黑衣少女走過來察看了一下道:“你覺得好些了沒有?”
朱翠點點頭感激地道:“謝謝你,血已經止住了。”
黑衣少女也把手上的火槍拋向一旁,朱翠恍然發覺到她敢情已脫下了頭上垂有黑紗的寬沿緞帽,現出了本來麵目,兩根大辮子盤在後麵,越加地顯得俊俏,先時那頂寬沿大帽背在背上,看起來十分颯爽,她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經過長時的疾行,並不顯絲毫疲態,一雙精銳的眸子不時地在附近搜索著,仍然保持著高度的戒備,毫不鬆懈的樣子。看著朱翠的狼狽,她忽然一笑道:“你雖然武功精湛,到底不脫公主的嬌嫩,看看你的頭發吧!”
朱翠伸手摸了摸頭上,才覺得前麵的一個發夾脫了,一綹散發搭到了麵額,當下搖頭苦笑道:“不瞞你說,我還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黑衣少女姍姍來到她麵前,遞過了一柄小小牙梳。
朱翠接過來驚訝地道:“你敢情什麼都有啊!”
黑衣少女苦笑道:“我們是苦命的野丫頭,哪能跟你比呢,平常什麼都得自己照顧。”苦笑了一下,她打量著朱翠頭上說,“不對,不對,不是這麼梳法,來,我給你梳。”說完,由朱翠手上接過梳子來,梳了幾下,把梳子咬在嘴裏,一麵端詳著朱翠,由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
朱翠翻起眼皮道:“你怎麼啦?”
“你真漂亮!”黑衣少女喃喃道,“早先我還覺得自己挺不錯的,這會兒看看你,覺得就被你給比了下去。唉!”一麵說,她一麵偏過臉來兀自打量著朱翠的側麵。
朱翠被她恭維得怪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說:“我們兩個可真是的相見恨晚,我看你漂亮,你又看我漂亮……這麼吧,幹脆我們就結為一雙好姐妹吧!”
黑衣少女一霎間粉臉上起了采興,點點頭道:“好!”
朱翠高興地道:“好,那我就叫你姐姐啦!隻是,我卻連你的姓名還不知道。”
黑衣少女吟哦了一下,目光裏閃爍著一絲礙難。
“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關係……我……我姓……”
眼看著那個姓已吐了出來,卻又臨時吞了進去。她窘笑了一下:“這倒不急,早晚你會知道的!”
朱翠道:“既然這樣,你又何必不現在告訴我呢?要我心裏納悶著。”
黑衣少女慢吞吞地說道:“我現在不告訴你是有原因的,而且我絕無惡意。”
朱翠呆了一下,打量著她道:“你真是一個怪人!”
“是麼?”黑衣少女臉上顯出一片淒涼,“也許我真的是,可是過去我也和你一樣,唉!一個人在經受過世事感情頻頻打擊之後,是會有些改變的。”
朱翠喃喃道:“你是說,你曾經遭受過……”
黑衣少女搖搖頭,嬌笑道:“我什麼也沒有說!”
朱翠一笑道:“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好吧,我也不強人所難,你不願說的,我不問就是了。隻是我們現在還結不結拜了?”
黑衣少女笑道:“等以後你對我了解清楚了再說吧,要不然也許你會後悔的!”
朱翠怔了一下道:“哦!後悔?為什麼?”
黑衣少女笑笑沒有說話,繼續為她梳頭。頭梳好了,她端詳了一下讚道:“真好看,有這麼美的一頭秀發,你應該感到驕傲,可惜現在沒有一麵鏡子,不然你自己也可以看看。”
朱翠聽她這麼一說,心情頓時為之開朗,真恨不能立刻取一麵鏡子來,看看她為自己梳的頭是個什麼模樣。這一刹那,她竟然忘了眼前的疲累處境,變得像往日一樣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