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了兩個彎,走了一會兒,就看見前麵行人越來越多,馬王廟就在街對頭。今天正逢廟會之期,廟前特別紮著彩牌,各樣零食小販、雜耍,把廟前都擠滿了。當然每逢這個時候,也是那些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媳婦跟姑娘們的解禁之期,一個個穿紅著綠,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進香還願。因此朱翠與青荷的出現倒並不太惹人注意。
兩個和尚在門口敲著木魚,接受化緣,廟門兩側放著兩個大箱子,接受各方布施。每個箱子旁邊都站著一個小和尚,有人往箱子裏丟錢,小和尚一定深深一揖,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
另有一個黑麵頭陀,一身穿著打扮,倒像是戲台上的“行者”武鬆那個樣,手裏拿著拂塵。
這人豹頭環眼,就差腦門正中少了一個金錢印,否則真和武鬆一個樣。隻見他左手豎掌打著佛禮,右手的拂塵,照例對每一個進廟的人身上都拂上一下,嘴裏還高聲地叫著:“哈哧!”
被他這麼一拂的善男信女,像是無限恩寵的,立刻跪倒地上,合十向著大殿一拜,再轉過身向施禮的頭陀一合十,嘴裏連連念著“阿彌陀佛”,這才站起進殿。
朱翠以前在鄱陽湖也逛過幾次廟會,倒還不見有這麼一種規矩,遂轉向青荷道:“這是幹什麼?”
青荷笑道:“這叫‘洗佛風’,說是被這個頭陀拂塵沾上身子的人,主一年的好運,我們也去沾點兒喜氣吧。”
朱翠搖搖頭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去!我在這裏等你就是了!”
青荷笑道:“好吧,我這就去,馬上回來!”一麵說著笑嘻嘻地走了過去。
那個頭陀的眼睛似乎老遠就注意到了她們兩個,這時見青荷過來,單手打著問訊,高喧了一聲:“哈哧!”隨即用手裏的拂塵向著她身上拂了過去。
青荷也學著別人的樣跪下來,向著大殿拜了一拜,再轉向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
黑麵頭陀道:“阿彌陀佛,與姑娘一起來的那位姑娘,長的好相貌,怕有一品之尊的封造吧!”
青荷站起來笑眯眯地道:“是麼,我倒是不知道呢!”
頭陀笑道:“好說,好說,今天是十一的日子,敝寺諸佛都顯靈了,二位姑娘好好進去求個簽什麼的,保定將來福祿富貴。”
青荷點點頭道:“當然,我們原是來求簽的!”
黑麵頭陀嘿嘿笑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一麵說扭頭便向站在殿前的一個灰衣和尚道:“悟明,你這就帶兩位貴客進去參見‘妙一’師太吧!”
灰衣和尚一愣道:“妙……一?”
黑麵頭陀麵色一沉道:“就是護禪的金臉大師,你不知道麼?”
那個小和尚被他這麼一叱,才似忽然記起道:“啊……這我知道了!”
即轉向青荷打躬道:“女施主請!”
青荷隨即把他帶到朱翠跟前道:“這位小師父要帶我們進殿去參見一位……什麼金臉大師……”
朱翠皺了一下眉頭道:“金……臉大師?”
青荷道:“這……我也不太清楚!”
一旁的那個悟明和尚合十道:“金臉大師是專門來敝寺觀法護禪的,大概三四天就要走了,二位施主這一次能見著了她,可真是三生有幸!”
青荷笑向朱翠道:“聽見沒有,我們運氣真好,馬廟的神最靈了,小姐,我們快進去見見吧!”
朱翠笑道:“好吧,我們就見見這位金臉大師!”
悟明和尚單手打著問訊道:“請!”轉過身子帶領著二人向大殿步入。
大殿裏香煙繚繞,各方善男信女擁擠一堂,確是十分熱鬧。
朱翠早先隨母親在鄱陽湖也曾進過幾次香,凡是入廟少不了要向神佛行禮,這時乃上前點著了香,同著青荷在神前行了禮。一殿大神,一一行禮,也耗費了不少時間。
卻見那個悟明和尚走過來道:“二位施主運氣好,金臉師父原已過累打下了簾子,聽說來了這樣的貴客,便特別予以接見,二位施主請吧!”
當下二女便隨著他進入殿側的一條小小通道,來到了另一座偏殿。
隻見殿前垂著一色的木質素珠垂簾,由一個身穿灰色尼衣的中年尼姑在前侍立著。
悟明和尚喧著佛號道:“二位貴客來了,請這位師姐代為接待吧!”
那中年尼姑似乎也在等待著二人,這時含笑在二女身上轉了一下眼睛,遂向那和尚道:“好了,沒有你的事了。”
悟明應了一聲是,正要退出,這個尼姑又道:“慢著,師父關照她今天不見客了!”
小和尚應了一聲是,這才轉身退出。
中年尼姑隨即轉向二女一笑道:“師父今天一大早就已算出今天有貴客上門,要我好好候著,果然料事如神,二位施主請進來吧!”說罷轉過身子,雙手合十向著室內高聲道:“二位女施主來拜會師父啦!”
“阿彌陀佛!”室內轉出一聲佛號,道,“請二位施主進來吧!”
中年女尼應了一聲,這才撩開了珠簾,作姿請二女進入,朱翠也就不再猶豫,同著青荷邁步進入。
這是一間布置得十分素潔的敝室,除了一些簡單的家具之外,就隻有一個厚圓的蒲團。這時正有一個麵罩金色麵具、身著同色袈裟的人,雙膝盤坐在蒲團之上。
“二位姑娘不必拘禮,”這人微微頷首道,“請坐,請坐!”
朱翠合十施禮,道了打攪,即與青荷就一旁木凳坐下。
若非她們事先知道對方這個金麵大師是個女的,隻由外表上看還真弄不清是男是女。
原來在那個時候每當著名寺廟廟會或是對外開放,遇有大典之期,都有例行的借助別寺廟裏的有道高僧高尼來到本寺短時駐留,對外弘揚佛法,名謂“邊禪”。這些所謂“邊禪”的高僧高尼,由於不是本廟的師父,來此隻不過是短時的護法、講佛,為了不致日後搶走了本廟的香火,所以本廟常常為他(她)們另起一個臨時法號,本身更可易扮為各類佛相,有“以身代佛”的崇高意義在內。這類人物,自非聲望隆重的佛門高弟而不為。眼前這位金麵大師正是如此。
朱翠是明白這其中道理的,倒也見怪不怪,青荷卻是第一次見過,不禁覺得甚是新鮮,一時頻頻向著這個金麵女尼打量不已。
她雖是一再仔細打量,卻也難以窺出對方的真麵目。除了那張金色麵具以外,這位師太頭上還戴著一頂金冠,雙手亦塗著一層厚厚金色,十根手指上俱都裝著長長的金色指甲,再襯以那身金袈裟,如非事先知道她是由人所裝扮,果真置身於殿上諸佛之間,任何人也難以辨別真假。透過這人金色麵具之後,隱約可見她精光閃爍的一雙眸子,此時正自向朱翠逼視著。
朱翠欠了一下身子道,“既來參拜,還請大師多多指點!感激不盡。”
金麵女尼微微頷首道:“世人所求,無非功名富貴,這些在你來說,已是眼底浮雲,你是享受過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求呢?”
朱翠心裏一動,暗暗驚奇不置,雙方第一次見麵,她竟然把自己摸得這麼清楚,倒也是怪事了。當下微微點頭,輕歎一聲道:“大師說的是,世事無常,所求越多越不可得,反不如平心靜氣,一切歸諸天意的好!”
金麵女尼喧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蘭心蕙質,誠是不可多得。對了,一切因緣花果,冥冥中自有安排,世人每喜求問,實乃庸人自擾。”
她說話時聲音不快不緩,像是發自丹田,聲音柔中有剛,卻隻是一個單音。像是在掩飾著什麼,朱翠不免有些費解。
金麵女尼話聲一落,即以手指輕輕在桌麵上敲了三下,發出“篤!篤!篤!”三聲輕響。
方才所見侍立門外的那個中年尼姑立刻探身進來道:“弟子在!”
“上茶!”
中年尼姑合十道了聲:“遵命!”看了二女一眼,即向金麵女尼身後的禪房步人。
朱翠道:“大師不必客氣,我們這就告辭了!”
“不不不,這位女施主可有什麼話要說麼?”說話時,她眼睛轉向青荷,倒使得後者一時有些忸怩不安。
“啊!不必了!我隻是同著我家小姐來上香的!”
“是麼?”金麵女尼微微點頭道,“施主你亦非久居人下之人,隻怕眼前就有一步大運要應驗了!”
青荷聆聽下大為高興:“真的?那我可真得跟大師您好好磕幾個頭了!”
說話時,那個中年尼姑已經姍姍走了進來,手裏捧著一個茶盤,盤子裏托著兩個白瓷蓋碗。
“二位施主請用茶!”一麵說,她分別在二人麵前各自放置了一碗。
“這是三心茶,有清心靜心定心之妙,是我們大師由普陀山親自帶來的,二位施主不妨嚐上一嚐。”
朱翠一笑端起道:“這麼說,我倒要嚐嚐了!”
說時便揭開蓋碗,隻見茶色純碧,果然有一股撲鼻的異香,隻是在碧青色茶水的碗底,置著三枚不同色澤的果子,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朱翠輕輕喝了一口,隻覺得入口有些兒甜中帶澀,大異常茶,心中一動便不欲再喝。
這當口兒,卻聽得一旁的青荷忽然“呀”了一聲,朱翠情知有異,霍地轉過臉去,即見青荷驀地自位子上站起,臉色蒼白,手上一抖,所持茶碗“吧!”一聲摔落地上,頓時摔了個粉碎。隨著茶碗的摔落,青荷連半句話也不及說出,身子一歪,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頓時人事不省。
朱翠一驚之下,隻覺得心裏一陣發慌,怕是也要落得與青荷一般下場。
隻見那個獻茶的中年女尼哈哈笑道:“施主你也該躺下來好好休息休息了!”
朱翠乍驚之下,才知道敢情是著了對方的道兒。
“無恥。”嘴裏叱了一聲,霍地抖手將桌上茶碗直向座上那個金麵女尼頭上砸去。
金麵尼姑一聲冷笑,隻見她右手猝翻,金色袈裟倏地翻空而起,迎著飛麵而來的茶碗隻一兜,已輕輕接住。
朱翠情知自己一時大意,多半誤吞了對方含有毒質的茶水,所幸她多次經驗之後,體內自然留下有抗毒的本能,還不致一時發作。可對方這個喬裝的女尼,似乎已摸清了她的底細,這一味所謂的“三心茶”便是特為她專門配置的,饒是朱翠具有強烈的抗毒本能,也不能完全免除眼前之一步大難。
因這時朱翠一麵強自提聚真氣,不令身中的氣機擴散出來,一麵怒視向金麵女尼道:“你這個尼姑好無來由,我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用這毒辣的手段對我?”
金麵女尼冷冷哼了一聲道:“朱公主你也未免太健忘了,我們原是見過麵的,你不記得了?”一麵說時,抬手一揚,便已把戴在臉上的金色麵具揭了下來,現出了素臉青瘦的本來麵目。
朱翠一驚道:“你……青霞劍主……李妙真?……”
“施主你畢竟記起來了,好記性!”李妙真臉上出奇的冷,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其實今天早晨在大街上我們原是見過麵的,想不到在這裏我們又見麵了!”
朱翠這時隻覺得一陣陣惡心,有點兒神情恍惚,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李妙真,你好狠,怪不得迪姐說你內藏奸詐,我竟是看錯了你。”
青霞劍主李妙真雙手合十,輕輕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貧尼豈敢對公主加害,你大可放心,我這三心茶,也隻不過是讓你昏迷一些時候,藥性一過毫無傷害,貧尼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公主還是少安毋躁的好。”說到這裏忽然轉臉,麵向那個中年尼姑道,“你侍候公主睡下吧!”
中年尼姑合十欠身道:“遵命!”身子一轉,倏地閃身來到了朱翠近前。朱翠不等她開口說話,嘴裏叱道:“去你的!”一掌直向這個中年女尼臉上劈了過去。
這個中年女尼法號“慈一”,乃是青霞劍主李妙真座下四大弟子之一。這一次隨師而出,原就是有意對付朱翠來的,想不到得來卻是如此之易。
想是得手過易,是以慈一並沒有想到朱翠如此難以對付,這時見她一掌劈來,嘴裏一笑道:“唷,好凶呀!”身子一個快轉,已來到了朱翠左側,猝然分出雙手,向朱翠一雙肩頭上按去。
朱翠這時隻覺頭腦陣陣發昏,有點兒神情恍惚,知道藥性已然發作,但是要讓她現在就倒下,她可是一萬個不心甘情願。
這時見對麵中年尼姑一雙手向自己抓到,神態中大是不把自己看在眼裏,便決心給她一個厲害看看。念想之中,身子霍地往下一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