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過石榴海峽,確是風光無限,但見大小千百島嶼,星羅棋布地散落在廣大的海麵上,妙在這些純屬石質的大小鳥嶼,色澤嫣紅,被黎明的天光一照,一座座狀如琥珀、瑪瑙,交織出一片繽紛的色彩。這等美景朱翠端的前所未見,由不住暫壓愁懷,當下泊舟島岸暢快地玩了一通。\r
原來這些石島最大也不過兩丈方圓,小者不過尺許,如其說是“島”,遠遠不如說是“礁石”來得恰當,除了供人觀賞,談不到利用價值。人是不能居住的,倒是引來了無數海鳥。\r
風來儀同著朱翠、青荷施展輕功把大小石礁踏玩一遍,由於水麵霧氣過重,連衣服都弄濕了。老少三人似乎都有些“童心未泯”,在這些礁石間盡情嬉玩了一陣,又捉了一些蝦和螃蟹,用竹簍子裝著,這才又返回大船。\r
大船起纜,緩緩離開時,風來儀指著海麵上鮮紅欲滴的琉璃世界由衷地讚歎道:“現在太陽還沒出來,如果映著朝陽,那景致更是美不勝收,即使是神仙世界,想來也不過如此!”\r
朱翠讚美一聲道:“難怪叫做石榴海峽呢,看起來真像一顆顆的石榴子兒!”\r
青荷笑道:“現在時候不對,要是在春天,更好玩兒,這些石頭還會變顏色呢!”\r
“真的呀!”\r
朱翠驚訝地叫著,孩子也似的笑了。\r
青荷道:“可不是麼,我去年同三娘娘來過一回,這些石頭有的變藍了,有的變黑了,紅的紅,白的白,哎呀,可真美極了!”\r
說話之間,隻聽見“咕嘟嘟!”響起了一聲號角,一艘雙帆二桅,鐵甲裝身的快舫,由遠方石榴海峽邊劃出了一個弧度,其快如矢地直向眼前馳來。\r
朱翠心裏一動,暗忖著這一路上事情還真多,莫非又有什麼人來找茬兒不成?\r
一念未完,即見對方快舟上,“嗚嘟嘟!”又響了一聲號角。\r
這一次朱翠看清了,敢情站立在船頭上的那個人吹的不是什麼號角,是一隻大海螺。\r
這個人頭上纏著金色的布,身上也是一派金光,除了他之外,倚立兩舷船身還有多人,也都與他一般模樣,金衣金帽,連帶著高豎當空的一片三角形旗幟,也都是金色,看上去氣象頗為壯觀。\r
朱翠心裏想道:常聽人說海盜打劫行船之事,莫非對方這艘來船,就是傳說中的海盜船麼?想著就偏過頭來看向風來儀,看看她作何表情。\r
“這是我們的船!”風來儀一笑道,“也許你還不知道,一入石榴海峽,就算是我們的地盤兒了!”\r
朱翠這才想到,怪不得他們一個個穩若泰山,如此鎮定呢。\r
想念之中,那艘銀色鐵甲快舫已風馳電掣地來到了眼前,八隻快槳同時向外一探,同時掄起、落下,隻一下已把疾飛快馳的船身定在了海上,距離朱翠所乘坐的大船隻不過丈許左右。這等熟練的操舟法,的確令人歎為觀止,十分折服。\r
由於船速過疾,停的式子又過猛,一下子湧起了丈許來高的浪頭,嘩啦一下潑上了大船的船頭,整個船頭都打濕了。\r
大小二船都在快速的起伏之中。\r
小船上立在船頭的一名金衣漢子,倏地拔身而起,起落之間已來到了大船上,先是向著風來儀抱了一下拳,緊接著單膝下跪道:“巡海第九小隊,屬下侯騰參見三娘娘,三娘娘萬福!”\r
風來儀點點頭道:“起來吧!”\r
侯騰應了聲遵命,這才打躬站起,再次抱拳道:“劉公算計著三娘娘快來了,特命屬下與第七、十一、十三各小隊出海接應,屬下已在這附近守候了六七個時辰了。”\r
風來儀點點頭道:“島上沒事吧?大爺他們可回去了?”\r
侯騰道:“大爺還沒回來,二爺回來好幾天了,島上平安無事,三娘娘請放寬心!”\r
風來儀點頭道:“很好,過來,我給你引見一位貴客,這位就是鄱陽湖的朱公主!”\r
侯騰神色一驚,立時上前一步,向著朱翠深深一躬道:“參見公主殿下!”\r
朱翠搖搖頭道:“不敢當,請你不要這麼稱呼我!”\r
侯騰愕了一下,拿眼去看風來儀。\r
風來儀一笑道:“這裏沒有什麼事情,你們先走吧!”\r
侯騰退後一步抱拳道:“是,屬下這就在前麵開道吧!”\r
侯騰說完話退後一步,緊接著身形一個倒折“嗤”的一聲,有如金鯉穿波似的已回身到來船之上。\r
朱翠暗裏打量這個侯騰,見他四十上下的年歲,矮黑的個頭兒,生得濃眉大眼,孔武有力,一看即可猜知是練有橫練功夫的人,然而見他來去身段,敢情輕功也是不弱,由此心忖不樂幫裏果然能人輩出,大是不可輕視。\r
眼看著不樂島巡海快船消失之後,風來儀這才命令開船,是時旭日東升,海麵上泛染出萬頃紅光,附近海麵上魚群更形成了一片奇觀。\r
朱翠與風來儀並坐船頭,麵浴海風,目覽奇景,隻覺得神清智爽。\r
青荷停立在朱翠身後道:“公主,你可喜歡這裏?過了石榴海峽,再走上半天也就到了!看樣子我們正好趕上回去吃午飯呢!”\r
風來儀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麼早飯剛吃過,又想著午飯啦!到時候別忘了把我們剛才抓的那些螃蟹大蝦子拿到廚房,要他們弄點新鮮的吃吃!”\r
青荷笑著答應了一聲。\r
說話的當口,隻聽見身後響起了“嗚嘟!嗚嘟!”的海螺聲。\r
青荷跑過去,由一名船上人手裏拿過一管千裏鏡,抽開來看了看,又回來向風來儀道:“是我們的船,大概是巡海隊上的!”\r
風來儀道:“傻丫頭,這已是我們的地麵了,還能有什麼外來的船麼!”\r
青荷吐了一下舌頭,笑道:“不是三娘娘提起,我倒還忘了呢!可不是麼!誰敢來這裏撒野!”\r
朱翠嘴裏不說心裏卻由不住睹自忖道:這個不樂幫敢情真是勢力龐大,為所欲為,居然霸海封疆,顯然一方稱雄,看來連當今朝廷也莫可奈何他們了。\r
這麼一想,心裏倒舒坦了一些,才明白為什麼大內曹羽以次的那些鷹爪子,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自己全家劫走而無可奈何了!\r
是時豔陽高張,南海冬暖,時令雖已是到了寒冬,但這裏卻不曾帶出一些兒寒意,海風拂麵,隻是令人有說不出的舒坦感覺。\r
緊接著身後的那陣子海螺聲響,四麵八方都跟著有了回音,一時此起彼應,相互有了聯係。\r
風來儀笑向朱翠道:“不樂幫的規矩是從來不接待外賓。不怕你見笑,島上至今為止,除了你們這家人家之外,還沒有住過外人。第一次接待貴賓,看起來顯得興奮過度,也有些雜亂無章!”\r
朱翠知道她這話雖是出自玩笑口吻,可是多半卻係實情,對方既然主動提起,少不得要探探內情。\r
“那我可是真有點兒受寵若驚了!”朱翠笑了笑,接下去道,“我久聞不樂島並非無客,而是客人來得去不得,不知可是真的?”\r
風來儀哼了一聲點點頭道:“這話倒不假,隻是這些來客先自居心叵測,也就怪不得我們有特別的待客方式了!”\r
朱翠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r
風來儀道:“不樂島如果不是這麼緊緊地看守著門戶,早已自絕江湖。哼!就拿剛才的那個老東西來說吧,你以為他是好打發的麼!”\r
朱翠道:“這都是因為我而起,這與前輩你扯不上什麼關係。”\r
風來儀冷冷一笑道:“這話要看怎麼說了,以前我管不著,現在你是我們不樂島的客,情形就另當別論。不樂幫如今勢力龐大,不要說武林中那股烏合之眾,就是當今那個昏君,我們也不把他看在眼裏,所以,姑娘你大可無憂地住著,我倒要看看誰敢把你們怎麼樣!”\r
朱翠當然知道,不樂島之所以破格收留自己母女家人,顯然並非基於武林道義,定是另有隱情,隻是權衡眼前趨勢,暫時居住在這個島上,實比在江湖上處處涉險的好。況乎此行更負有秘密使命――對整個不樂島進行破壞傾覆工作,自然是不能略露痕跡了。\r
為免讓風來儀心中起疑,她不及多思地點頭笑道:“這可不是我故意給你們添麻煩,實在是盛情不可卻,隻怕以後你們這個島上太平的日子不多了!”\r
風來儀微微一愕,冷笑道:“那倒不見得,我就不信什麼人能有這個膽子。不樂島雖然不是火海刀山,卻也沒有這麼便當容人隨便進出。就算他曹羽勢力強大,當的是皇差,也叫他來試試看。哼!姑娘你隻管放心地住下來,我倒不信誰敢來強迫你們出去!”\r
朱翠一笑道:“風前輩這麼說,我倒是放心了!”\r
說話間,隻聽見兩側水響,兩艘銀色鐵甲快舟,在左右兩側各十丈的距離處,忽然放慢了下來,配合著大船前進的速度保持一致,繼續前行。\r
朱翠因聽剛才的侯騰報告,知道這些船隻俱是不樂島所派的巡海快船,這時暗中打量,果然頗具氣派,放眼望去,更見有點點風帆,點綴在碧海青天之間。由這些船隻的外麵打量過去,似乎都是一般模樣,都是比較小巧靈活的;首尾翅起的那一型,風帆也是一致的那種藍白顏色。\r
這些船隻顯然都是漁船,這時在豔陽高張下,紛紛撒網捕魚,看上去倒也是樂融融。\r
朱翠用眼睛看了身側的青荷一眼,後者立刻會意,上前一步笑道:“公主可是奇怪這些漁船是哪裏來的?這都是咱們島上的百姓,除了我們島上的人之外,這裏是不允許外船進入的!”\r
遠處海麵上現出了一片淡淡黑色陸地的影子。\r
風來儀手指著那個方向道:“那就是不樂島了,以我們現在船行的速度,大概再有兩個多時辰也就該到了,這一段路波浪很大,姑娘還是到艙裏去歇歇吧!”\r
朱翠正有此意,點點頭站起來道:“好吧,我們回頭見了!”說罷起身離開,步入艙內。\r
她心裏一直惦念著隨行的那個單老人,是以一進來即刻走向箱籠,箱蓋揭開,除了箱中衣物之外,並不見老人蹤影。\r
“嗤……”一聲輕笑傳自身側。\r
朱翠猝然一驚之下,驀地轉過身來。\r
單老人赫然大咧咧地憑窗據案而坐,麵前放著一隻杯子,另有一個白瓷的酒甕。敢情他單個兒獨斟自飲地喝了起來。\r
朱翠一驚,趕忙回身將艙門上鎖。\r
“老前輩,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這酒是哪裏來的?”\r
“自然有人孝敬!”\r
一麵說,單老人高高舉起酒甕道:“大姑娘你過來嚐嚐,味道還真不差呢!”\r
朱翠走過去一笑坐下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定是偷偷進入到船上廚房裏去弄來的吧!”\r
單老人嘿嘿一笑,翹起了紅彤彤一雙少足的斷腿:“那還用說,大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真的不樂島的主人,這些兔崽子不應該孝順我又孝順誰?我現在已是酒足飯飽,倒有點兒想瞌睡瞌睡了!”他一麵說時,兩手伸直打了一個嗬欠。\r
朱翠這才注意到他兩眼通紅,說話時酒氣熏天,敢情是真的醉了。再向地上一看:嘿!竟然堆著六七個空的酒罐,另有許多吃剩的魚肉骨頭兜在一個布包裏,看來非得自己為他善後不可了。\r
不過眨眼的工夫,椅子上的單老頭已然打起了鼾來,一顆大頭仰垂向後方,滿頭亂發垂散著,那副樣子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鬼。\r
朱翠心裏頗是責怪單老人的糊塗,這樣魯莽任性,豈能擔當大事?\r
當下匆匆將一幹酒具以及吃剩的骨頭等物隔窗拋向海裏,所幸船行甚速,朱翠擲罐時真力內注,雖是空罐亦深入水內,海水一經貫入,都深沉海底不再現出。\r
單老人打了一陣子鼾,忽地仰身坐起來。\r
朱翠才鬆了口氣道:“你可算是醒了,你當這是哪裏?要是被別人聽見了那還了得?算了,等到了不樂島以後,你老人家還是躲著我遠點兒,我們各行其是,免得被你牽連。”\r
單老人嘿嘿笑了一聲,兩隻胳膊往天上一伸,隻聽見全身骨節咯咯一陣響。\r
“這是我近十幾年以來第一次喝醉,姑娘多多擔待,以後我保證再也不會了。”\r
一麵說,向窗外細細注視了一番,一驚道:“已經到了星星海了,再有個把時辰也就到了。”\r
朱翠原以為他此番酩酊大醉,保不住睡上一天,不知還要鬧出多少驚險,卻想不到他竟然說醒就醒,腦子還異常清醒,倒也始料非及,當下心情略放寬鬆,微笑道:“我還指望著你老人家今後多照顧我呢,千萬別再貪杯誤事了。”\r
單老人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我老人家原是滄海之量,就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喝醉的滋味,想不到這一次……唉,當真是歲月不饒人,看起來我可真是老了,老了。”\r
朱翠冷笑道:“你如果還有意收回不樂島,便不能服老,否則這一趟你是白來了!”\r
單老人似乎被這句話說得一陣愕然。\r
“對!我是服不得老的,”他喃喃地道,“我是服不得老的。大姑娘,你說得好,這些話總要時常說給我聽聽才好。”\r
說完話神色間一片黯然,向著朱翠點了一下頭:“時候還早。我要到箱子裏去好好睡一會兒去。”身子向下一縮,極其迅速,像是一條蛇似的已隱身箱籠之中。\r
朱翠目睹他進出之功,心裏大為折服,如果以此柔軟功力而論,隻怕當今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她不禁想到今後雖然自己處身虎穴,到底還有此人暗中接應,如果兩者能夠密切配合,倒也不容忽視,如果海無顏再能配合來島,何愁大事不成?\r
心裏這麼想著,不禁把暗中的憂慮之情減輕了不少。\r
當下走到了箱子麵前,笑向箱內道:“對不起,你老人家在裏麵好好睡吧,我可是要上鎖了!”一麵說,隨即把箱子上的鎖鎖好,她知道單老人已擅閉息之術,就算完全沒有空氣,短時之內也休想悶得死他,這一點不足成慮。\r
心裏盤算著即將和母親弟弟見麵,她確實是有一份難以抑製的激動。\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