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茫茫，一眼看去隻是那麼耀眼刺目的白。\r
塔克馬幹山高近千仞，站在山腳下仰首上望，一片銀白，幾與天齊，雪花飛舞裏，簡直讓人分不清何者為山，何者為天，真真稱得上“天地朦朧”。\r
站立在底峰峰頭，仰首上望，老喇嘛蘇拉呼氣成霧地喘息著道：“早著哪，這不過剛上路，往後還遠著哩。”\r
高立一身雪白的長衣，大冷的天，他甚至於隻是一襲單衣，眸子裏精光閃閃，顯示著此人果然有異於常人的功力，精神無限抖擻。\r
平伸而出的一截岩石，正好擋住了落雪，在一段長行之後，二人暫時在此處落腳。\r
“好冷的天，”老喇嘛一麵往手心裏哈著氣說，“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山上更冷。”\r
高立隻是注意著附近的山勢，探手入懷，摸出了那羊皮圖卷打開來看了看，又收起來。\r
蘇拉一麵吃著藏粑，一麵道：“這是塔克馬幹山東路山口，我們要繞向西邊去，光這個繞頭就得兩天的路程。”\r
高立道：“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直接從西麵上去，不省事得多麼？”\r
蘇拉搖搖頭冷冷地道：“你說得輕鬆，西麵山口豈是好登的？那裏正當風口，終年結著寒冰，自古以來，就沒有人敢從那邊入山的，不要說人了，連飛鳥都不敢由那裏進出。”\r
說著，他把一根杏黃色的絲絛，緊緊在腰裏盤了盤，由一塊石頭上站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花，接下去道：“走吧，要是入夜以前不能到‘二羊分角’，那麼今夜我們可就得在雪裏過夜了。”\r
一麵說，剛要起步，就見高立忽然站住道：“慢著。”\r
蘇拉道：“怎麼？”\r
高立凝神傾聽了一下，十分肯定地道：“有人來了。”\r
二人凝神以待，果然不大一會兒的工夫，即見腳下山窪子裏轉出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人影，敢情是個糟老頭兒，背著一個大竹簍子，穿著羊皮大襖，腰上插著旱煙袋杆子，足下是高腰的白布襪子，一雙長毛的“扒地虎”鞋子，可真夠窩囊的！\r
這個小老頭兒，可就這個樣一步步地往山上走過來。\r
蘇拉似乎有點兒驚異了，這種天，竟然會有人往這般大雪封閉的高山裏跑，不能不說是怪事了。\r
小老頭兒一隻手拿著一根看似鐵簽的玩意兒，每走幾步就往地上拄上一拄，像是在探測什麼物什似的。漸漸地，他們雙方的距離，可就接近了。\r
“喲！”\r
乍然發覺到頂上的二人，小老頭兒禁不住吃了一驚，先用西藏話說了幾句，發現二人沒有答，隨即又改口說漢語道：“兩位老哥早來啦。”\r
蘇拉看高立一眼道：“你們認識？”\r
高立搖搖頭，沒有答聲，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向著對方小老頭兒逼視著。\r
蘇拉好奇地向對方搭腔道：“老哥，你這是從哪裏來？”\r
“從哪兒來？遠啦！”\r
一麵說，這個老頭兒手上鐵簽還是不停地拄著，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嘴裏嘻道：“對了，這就是了。”\r
鐵簽子紮在冰地上，錚錚亂響，隨即見他手腕子翻處，卻由雪地裏挑出了一根紅色的山藤一類、又像是什麼植物根類的東西。老頭兒一隻手抓著這根東西，眉開眼笑地說道：“總算找對了地方，可找著你啦。”\r
老喇嘛蘇拉看得奇怪，躍身而前，就著對方手上看了看那根東西，不過是生滿了須莖的一截樹根罷了。\r
“這是什麼？”\r
“寶貝！”小老頭兒咧著嘴笑道，“認識它的都管它叫‘地龍’，不認識它的人叫它‘老蜈蚣’。”\r
“幹什麼用的？”\r
“幹什麼用？”小老頭兒睜大了他那一雙小眼，“用途可大了，驅寒，生津，活血，補筋，樣樣都行，就差不能起死回生了。”\r
一麵說，他反手揭開了背後所背竹簍的蓋子，把這根叫做“老蜈蚣”的“寶貝”給裝了進去。\r
蘇拉注意到他背後的竹簍內，除了根“老蜈蚣”之外，空無一物，想是專為采摘此物而來。\r
小老頭兒笑向二人打了個招呼，隨即一路繼續向山道上攀行自去。\r
蘇拉打量著他的背影道：“奇怪，我在這裏幾十年了，竟然還是第一次見過這個人，原來他是個采藥的。”\r
白鶴高立臉上現出了一絲冷冷的笑：“你以為是麼？我看未必。”\r
蘇拉道：“難道他是為那批寶……”\r
話方到此，立刻為高立輕噓之聲所止住。\r
老喇嘛再一抬頭，才注意到那個小老頭兒竟然去而複返。\r
雙方距離不遠，小老頭兒嘻嘻笑道：“敢問二位老哥一聲，這地方離‘六星鉤子’還有多遠？”\r
蘇拉搖搖頭道：“不知道。”\r
老頭兒摸了一下脖子道：“我敢情是走錯了，大概是這條路吧。”\r
說時，伸手指了另一條路一下，向著二人咧嘴一笑，告了辭，隨即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踏雪而去。\r
白鶴高立等他去遠之後，隨即縱身而前，落向他身後，仔細地向地麵上注視著。\r
蘇拉不解地上前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r
高立冷笑一聲道：“果然不錯，這個人你我要小心防著一點兒。”\r
蘇拉越加地不解道：“他有什麼不對麼？”\r
高立道：“你隻看看雪上腳印就知道了。”\r
蘇拉聽他這麼一說，再注意地往雪地上細看了一下，卻見那積雪盈尺的地麵上，小老頭兒方才踏過之處，卻隻留下了淺淺一行腳印，不過隻有銅錢兒那般厚薄，隻此一樣蘇拉就自愧不如：“哦，好輕功。”\r
白鶴高立微微冷笑了一下，道：“能夠把這門‘踏雪無痕’的功夫練到這個地方，已是不易，隻是這老頭兒卻也未免過於自大，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哼哼！一天若犯在了我的手裏，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r
蘇拉見他竟然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發此毒咒，恨惡如此，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嘴裏連聲念起佛來。\r
“南無阿彌陀佛，高兄，這可萬萬使不得，使不得，你這麼一來，我這個善功也行不得了。”\r
高立見他膽小如此，不覺好笑，眼前還有求於他，自不便一上來就把他嚇跑了，當下嘿嘿笑道：“我隻不過是這麼說說而已，其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老頭兒要好生生的，哪一個又去惹他。”\r
蘇拉又念了一聲佛，這才各人背起行囊，繼續向前麵行走。\r
是時落雪漸大，雖非鵝毛大雪，卻也其勢可觀。仰首上望一片混沌，更覺雪勢逼人，隻不過一刻間的工夫，蘇拉身上已經積滿了落雪，怪在白鶴高立全身上下，卻是片雪不沾。\r
蘇拉注意到雪花飄臨高立當頭，在尺許以外的地方，隨即像遭遇到了什麼阻力似的，向四麵散開，仿佛此人周身上下隱隱包裹著一層氣機，氣機以內的身體，不容侵犯。\r
他心知這個高立武功精湛，一身輕功更高不可測，卻不知更有異功若此，內心好不欽佩！由是更加留意到對方身法，卻發覺到他身法尤其輕靈，往上足尖一點，即騰身丈許，這還是為了怕自己跟綴不上，故意放慢，否則更要快上許多。\r
蘇拉看到這裏，內心更是有些悚然，自己如果與他比較武功，簡直有雪泥之判。雖然雙方約定在先，可也保不住此人的臨陣反悔，如果他是一個心懷叵測的無義之人，那麼一旦翻臉相向，後果堪憂。雖然蘇拉事先也已暗自留下了萬一的退路，可是這個高立是如此的厲害，看來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這便如何是好？事已至此，也是無可奈何，也隻有期盼這個高立並非如此了。\r
想念之中，二人已向上揉升了百十丈高下。\r
忽然前行的高立站住腳步道：“我說得怎麼樣？又有人來了！”\r
蘇拉功力自不能與高立相提並論，這一陣疾馳之下，已由不住氣喘籲籲，當下偎向高立身側，順其目光視處，向地麵上打量了一眼，發覺到一些獸蹄的印跡，不免奇怪道：“這不是人的腳印呀？”\r
高立冷笑道：“當然不是人的腳印，是驢子的足印。”\r
蘇拉細認了一下，搖搖頭道：“這我就分不出來了，這山上有很多野羊，梅花鹿，別是……”\r
高立搖搖頭道：“但是這些蹄印，卻是驢子的蹄印。”他目光在地上瞟了一眼，“這是兩匹驢子的腳印，蹄印深入，多半驢背上有人，兩個人。”\r
蘇拉啞笑著搖搖頭，實在也沒有當回事地放在心上。\r
高立冷笑道：“雪山寶藏之事，江湖知道的人實在已是不少，奇怪的是，他們怎麼會知道走這條路？”\r
蘇拉搖搖頭道：“這個並不稀奇，東路風大不能入口，隻有這裏才是捷徑。嘿嘿，你放心吧，這裏麵地勢大得很呢，沒有寶圖的指引，就算他們繞上一年，也是白費力氣。”\r
高立道：“話雖如此，來者不善，我們卻也不能小看了他們，就拿這兩行蹄印來說吧，很可能騎驢的人為恐留下足印，遭人起疑，故意以驢代步，再以驢蹄與羊、鹿近似，如非內行如我者流，萬萬難以辨出，我們就往下等著看吧，看看我說得對也不對。”\r
蘇拉笑道：“自從雪山寶藏事傳江湖之後，這山裏經常有人進出，我們布達拉宮的‘山管事’喇嘛說，每年入山都會發現幾具屍體，可憐這些無辜的冤魂呀，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呀！”\r
高立說道：“這些人既然是有心尋寶，想來也都是一些身負武功、很有能耐的人，何至於活生生地餓死深山，倒是奇怪了。”\r
蘇拉啞笑一聲，看了他一眼，得意地道：“嘿嘿，你的武功雖是天下少有，可是談到這些情形，可就不如我了。”\r
高立一笑道：“所以我才請教。”\r
蘇拉摸了一下他的小八字胡，喃喃地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片大雪山裏早晚多霧，每日子時前後霧發之時，彌天蓋野，再加上日光的穿插，四方不分，嗬嗬，那個時候，誰也保不定會迷失方向，隻要一不小心，準會走入死穀。”\r
高立道：“這裏還有死穀？”\r
“可不是！”蘇拉道，“那地方可怕極了，人進去以後是一定不能活！四周峭壁，獅虎難登，聽說穀內寸草不生，最最令人不解的是，那個山穀之內的水質竟然也含有劇毒，就連穀內的積雪人也不敢貿然嚐試，誤飲一口就有性命之憂，所以不論人獸，隻要進入死穀之內，可就必死無疑了。”\r
高立嗬嗬沉聲笑道：“這倒是第一次聽人說過，當真可怕得很！這麼說來，不識路途之人，是萬萬不便行走的了。”\r
蘇拉點點頭道：“當然，所以說這裏的獵人上山行獵，一定早出早歸，如果錯過了時辰，霧起之時隻得就地打尖，困守一夜，妄動不得。”\r
高立在蘇拉說話之時，一雙眸子不時在四下搜索著，這時候冷笑一聲道：“這麼說，現在時辰還不到，我們倒要多趕些路了。”\r
一麵說，遂移步前進，蘇拉亦步亦趨地在後跟隨。\r
眼前來到了一片平坦的地方，隻見大雪積野，一展無垠，四麵高山或近或遠，兩相把持，獨獨空出了半山之間的這一片平地，其間鬆柏衍生，更有一種不知名的紅色植物間生其間，由是白、翠、紅三色相間，襯以聳嶺峭壁，簡直不似凡世人間，仿佛來到了瓊瑤世界。\r
高立目視當前，深深籲了口氣道：“好一個神仙的世界，吾人苟能修真於此，天仙可得矣。”\r
蘇拉嘿嘿笑道：“這裏再到子午之時，風勢最是厲害，你隻看樹上白雪盡落，也就可知風勢之厲害了。”\r
高立一驚道：“這麼說，時辰快要到了。”\r
蘇拉道：“對了，我們原來也打算在這裏歇息，過了午時之後再走吧。”\r
一麵說這個老喇嘛隨即展開身法，迅速向著側岩撲縱上去，高立在他身後緊緊跟上。\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