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一刀直直地瞪視著他,滿臉無助神情,恨到極處,隻管死命地咬著牙根,卻是無計可施,涔涔淚水,卻是淌得滿腮都是。\r
“你也有傷心的時候麼?”海無顏冷冷地說道,“這多少年以來,你們不樂幫做了多少壞事?殺了多少無辜?你可曾想到過?宮一刀,這就是你的報應!我能夠留下你一條活命,實在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走吧。”\r
這一次宮一刀倒像是把話聽進去了。聆聽之下,他發出了長長的一聲歎息,隨即苦笑道:“海無顏,你真的要來不樂島?”\r
“我一定會去的。”\r
“君子一言,如皂染白!”\r
宮一刀臉上帶著淒慘的笑:“我等著你。”\r
說完他搖晃著身子徐徐轉身自去。\r
他似乎對一切都死心了,走在雪地裏一腳深一腳淺,漸漸地才消失了。\r
離開了布達拉宮的這些日子,海無顏隻覺得身上輕飄飄的,好像什麼牽掛都沒有了。\r
大批的寶藏都交到了布達拉宮,交給了第十五王紮克錫活佛,為了慎重計,他還特別要求對方成立了一個專司掌管這批寶藏合理運用分配的組織,由當今藏王紮克錫活佛總司其責,下設六位喇嘛大臣,今後有關這批寶藏的任何運用,都需要此六人協商辦理。\r
為避免人心的腐蝕和金錢的濫用,海無顏更保留了不定期的審核抽查權力,這樣一來,便不懼有中飽貪汙的現象了。\r
完成了這件事,他心裏鬆快多了,擺在眼前麵的似乎就隻有這一宗了――去不樂幫。他要把那個當今最稱強霸道的黑道組織挑散了,了結多年的宿仇,救出無憂公主及其家人。\r
這件工作當然不容易,可是事已至此,已是無從選擇,終將要破釜沉舟地一幹了。\r
今夜,他孤獨一個人坐在這裏――中原的一個雞毛小店。\r
所謂“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正是這個時刻,他靜靜地坐在這裏,由敞開的窗子望出去,那便是天地相接的地平線了。\r
一方方的旱田,豆腐幹也似的平鋪著,積雪新化,彙集成汪汪的池泊,那麼靜靜地陳列在那裏,就像是平鋪著的白銅鏡麵,從而將天上的白雲星鬥都映入其中。\r
海無顏已慣於早起。每天在日出之前的一個時辰之內,就像眼前這個時候,他就起來了。\r
麵對著東方,他練了一陣子吐納功夫,頭腦益加空明。一陣陣的草藥氣息,在眼前徐徐擴散著。\r
他緩緩站起來走過去,在屋角的那個小紅泥爐子上拿起了藥罐子,把裏麵的藥汁緩緩斟出來。那是半墨綠色的藥汁。\r
海無顏舉碗待飲,忽然眉頭輕皺道:“什麼人?”\r
隨著他放碗,騰身,有如鴻鳥也似的掠了起來。\r
窗外人影一閃,一條人影更較他為快地掠了進來,海無顏原本待將縱出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折,鬥室內大風震蕩,“轟”然聲中,先後兩條人影,俱都落了下來。\r
一個是翩翩風采的俊秀奇俠。\r
一個是長身玉立、麵現幽怨的楚楚少女。\r
四隻眼睛甫一交接之下,彼此都似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r
“幼迪,是你?”\r
“我果然沒有猜錯,你原來身上的病,一直都沒有好?”\r
一麵說著,潘幼迪緩緩地走過去,低頭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藥碗,眸子裏淚光瑩瑩。\r
“你到底得了什麼病?還是受了什麼傷?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好?”\r
海無顏搖了搖頭,一副不欲多說的表情。\r
潘幼迪呆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藥碗,在鼻子上聞了一下,實在也無從窺知,她越是費解,越是想要探知究竟。\r
麵對著灰蒙蒙的東方,海無顏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搖搖頭,冷笑道:“有些事我可以告訴你,有些事你也不必要知道,就像這個天地之中,有太多的奧秘,你我始終無從得知一樣。”\r
潘幼迪呆了一下,緩緩走過去,用著神秘的眸子打量著他:“你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的事情,我不該知道?”\r
“不錯!”海無顏有意避開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對我知道得這麼清楚。”\r
“為什麼?”\r
在潘幼迪幽怨怪罪的目光下,海無顏那張臉忽然飛起了一泛紅色。\r
“不為什麼。”一種難以抑製的怒火,使得他忽地怒顏轉向潘幼迪,那是一種自尊心遭到了貶傷之後的自然反應,潘幼迪由不住為之吃了一驚。\r
隻是麵前的這個人,關係她一生,太重要了,他的一切對她來說也太重要了。偶然,她發現了這碗藥,這碗小小的藥卻似乎關係著對方長久以來一直隱藏著不欲為外人所知的隱秘,那麼這件秘密是否能為對方過去對自己的疏遠、冷漠,以及諸多的不盡情理之舉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呢?\r
老實說,這才是潘幼迪一心想要探測知道的。\r
她好不容易自認為已經接近到了事情的關鍵,自不會為對方的一番疾言厲色便嚇退。\r
“不,你一定要告訴我。”\r
一個半生柔順,隻知道逆來順受的女人,並不表示她本性就是軟弱的,正如同我們不能以羊的外形來斷定它不會發怒一樣的愚蠢。\r
潘幼迪的轉變,其實在她與朱翠邂逅結拜為姐妹之時,就已經明朗了。她似乎已經擺脫了昔日的那種逆來順受,一切聽諸命運安排的弱女子作風,她要麵對一切現實。\r
“你一定要告訴我!”忽然,她抓住了海無顏的一隻胳膊,“你身上到底有什麼病?我們想辦法找人治,不會治不好的。”\r
海無顏這一刹那,臉色漲得通紅,他原思發作,但是當他接觸到潘幼迪那張臉,想到了過去年月對她的種種冷漠,盡管是“事出有因”,卻也心懷愧疚,以至於一腔悲怨,難以發泄。\r
“唉,你這是何苦?”\r
閉上了眸子,他那張漲紅了的臉,漸漸地又變為白皙,卻讓一隻臂腕,緊緊地被抓在對方手上。\r
“無顏,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r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都要咬出了血來。\r
“難道你真是一個忘情無義的人?我不信我這雙眼睛會看錯了人,我不信!”\r
她邊說邊搖著頭,點點淚水,由兩邊腮上滑落下來。\r
“我死了也不信,請你告訴我,這一些是為了什麼?為什麼?”\r
她邊說邊自按捺不住,終於垂下頭嚶嚶哭泣了起來。\r
點點淚水,順著她的腮滴落下來,滴在了他身上,立刻濕了一大片,她訝然警覺到不妥,忙自用手去拭,不意卻被海無顏的一隻鐵掌握住了。\r
潘幼迪就像是忽然觸了電那樣的感覺,一陣羞澀,臊紅了她的臉,畢竟這動作大出她意料,一時使她覺得有些張皇失措。\r
羞澀,驚喜,說不盡的委屈,不知道有多少的感觸,一股腦地激蕩著她,她再也掩飾不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哭了起來。\r
長久以來,她就想這個樣地大哭一場了,難得這一刻得償所願,更何況在心上人身邊,一時再也忍不住,隨即撲向對方懷裏。\r
那是一個男人寬敞而結實的胸脯,足足可以容得下她的臉,甚至於整個身子。\r
他隻是那麼默默地接受著,木訥的臉上,似乎沒有一些兒表情,隻是用力地握著那隻鐵掌,幾乎把對方的一隻纖纖柔荑為之熔化了。\r
這一陣子哭泣足足繼續了小半盞茶之久,才化有聲為無聲,卻是那般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r
也不知什麼時候,海無顏的另一隻手,已經緊緊地摟著了她,這隻抱著她的手,也同於那隻握著她的手一樣有力,緊到彼此間能夠相互感應到彼此的心跳。\r
潘幼迪的臉色再一次地紅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待抽泣稍住,她才緩緩地自對方胸上抬起了臉盤兒,那麼近地向對方注視著。\r
她實在看不出那張臉上含蓄著多少熱情!依然是冰冷一片。\r
正當她心懷不解的當兒,卻有兩滴大顆的淚水,自對方微呈呆滯的眸子裏滾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潘幼迪的兩腮之上。\r
“你哭了?”\r
潘幼迪想一下子由對方懷裏掙脫開,可是對方那隻緊緊勒住她的鐵腕,卻是力道極大,連續掙了幾下,都沒有掙開,反倒是對方摟得自己更緊了。\r
潘幼迪幾次沒有掙開,也就幹脆不掙動,隻緊緊地貼著對方胸上,傾聽著對方規律的心跳。\r
“告訴我……海……”她喃喃地向對方傾訴著,“你的傷可要緊?”\r
海無顏微微搖了一下頭,臉上卻掛著一絲欲言又止的苦笑。\r
潘幼迪仰起臉來看看他,心裏更不知是一番什麼感受。她兀自解不開心裏的這個疑團。\r
“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麼?”\r
海無顏仍然是黯然地搖搖頭。\r
“那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潘幼迪輕輕歎息了一聲,“你變了。”\r
海無顏依然不發一言,深邃的目光顯示著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r
潘幼迪停了一下,幽幽地道:“難道說,你連一句話也沒有要告訴我的?”\r
海無顏那一雙深邃的眸子終於垂下來,近近地向她注視著。\r
“我有話要告訴你。”\r
潘幼迪臉上一霎間有了喜色:“什麼話?你快說。”\r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我……要告訴你的是……往事已矣,你把我忘了吧。”\r
潘幼迪簡直是怔住了:“這……又為了什麼?”\r
她忽然施展全力,一下子由海無顏懷中掙開來。\r
“不!這是辦不到的。”\r
方已忍住了的淚,一時又如決了堤的河水,點點滴滴地順著眼角更滑落下來。\r
“告訴你,你要我忘了你,這輩子休想!”\r
她陡然翻過身子來,用力地抓住海無顏的一雙肩頭:“這是辦不到的,除非是我死了,就算是我死了變成了鬼,我也會……想著你……”\r
“你真的要知道為什麼?”\r
“我……”潘幼迪有些意外地打量著他,下意識裏卻有些害怕,害怕對方說出來讓自己承受不了的話。\r
然而,她卻不願失去這個對方自願向自己訴說的機會。\r
“你告訴我吧,為什麼?”\r
海無顏緊緊地咬了一下牙,喃喃道:“因為……”一下子,他用力推開了她,力道之猛,幾乎使她難以招架,差一點兒摔了一跤。\r
潘幼迪打了一個踉蹌,有些兒吃驚。\r
海無顏憤憤地立在窗前,遠遠眺望著已有些微紅光的東方,這一霎他內心似乎鬱結著過多的憤恨、傷感,那一雙十分俊秀的眉毛,一直緊緊地蹙著。\r
潘幼迪像是等待著一個“晴天霹靂”那樣地害怕地向他注視著。\r
“你說吧,”她冷冷地道,“即使你真的變了心,愛上了另一個人,我也不會怪你的。”\r
“我……不能……”\r
海無顏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咬出了血來。\r
“我……的傷……”\r
“你的傷?”\r
潘幼迪表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態,隨即鬆下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道:“這又算得了什麼?”\r
轉念一想,她立刻又吃了一驚,道:“難道你得了不治之症?你傷在哪裏?”\r
海無顏看著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把目光移向窗外。\r
“你怎麼不說話?莫非……真的是……”\r
海無顏倏地轉過臉來,正視著她,目光灼灼逼人,潘幼迪幾乎嚇了一跳,對方這樣的神情,她還從來沒有接觸過,直覺地感覺到,對方似乎要宣布什麼大事了。\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