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1 / 3)

月色之下,被砍下來的草,隨著強烈的刀風,紛紛卷起當空,使得劉公大感失望的是,竟然沒有發覺到單老人任何蹤跡,顯然這一刀又落了空。

劉公冷笑著,陡地身形縱起,施展出“草上飛”的輕功絕技,向著草叢裏?了過去。他不信單老人會跑到別處,一定就藏身在這附近。身子一經縱起,手中緬刀左右開弓,毫不停地四下揮出,刷!刷!刷!大片刀光閃爍裏,揚起了滿天的野草,盡管刀下如雨,卻是連鬼影子也沒有見到一個。

猛可裏,一物什自地下躥出。劉公一驚之下,正待揮刀出去,這個影子倏地蛇也似的直躥了起來。

好快的身法!挾著一股疾快的風力,單老人毒蛇出穴也似的直向著劉公身上撲來。

劉公乍驚之下,這口刀卷了一股旋風,照著單老人上頭就斬,卻沒想到對方的身子竟然是如此的滑溜,隨著劉公的刀勢,單老人空中的身子,竟然像蟠龍也似的一個打轉,好漂亮的一個翻轉式子。

劉公這一刀竟然又落空了。

單老人把握著對方一刀落空之勢,身子霍地向前欺近,一下子已經攀住了劉公的身子。

那可真是險到了極點的出手。劉公隻覺得身子一沉,已被對方緊緊抱住。

單老人的伎倆當然不止如此,身子一經吸住了對方,一隻瘦腕已自後而前,像是一條怪蛇也似的已經緊緊攀住了劉公的頸項。接下來是一股極為強烈的勁道,發自他的鐵腕之上。力道之巨,使得劉公簡直無能擔當。

要知道單老人以手代足,數十年爬行之功,一雙手腕連同大臂,不啻精鋼所鑄,其上力道之強,簡直難以想象。

此刻,劉公方自覺得對方身子在抱,自己脖頸連同後背上的多處穴道已吃對方拿住。一陣子身上發麻,接著全身發軟,劉公隻覺得搖搖欲墜,自然這不是他最壞的遭遇。緊接著他兩眼一陣子奇痛,一雙眸子己被單老人兩隻手指插了進去。

劉公痛得打了一個哆嗦,由不住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慘叫,叫聲未完,隻聽得“克”的一聲,整個頸項已經在對方鐵腕力勒之下骨折筋摧,頓時一命嗚呼。

單老人心裏恨透了他,是以手下決不留情。

殺了劉公,他內心暢快極了,隻是卻未免太早了一點兒,這當口,一陣大風刮了過來。隨著風勢刮來之下,卻飄送過來了一個人。

就在單老人力斃劉公的同時,這個人猝然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到了單老人的身邊。隨著他前進的身勢,兩隻手掌一正一反,同時拍在了單老人背上,手法之快、狠、利落,卻是武林罕見。

想是知道對方的厲害,這個人的兩隻手一經挨著了對方,隨即電閃而開。一來一往有如清風一陣,隻不過是足尖在地麵上輕輕一沾而已,快到了極點。

單老人顯然是過於大意了。隨著對方這個人的走勢,單老人發出了沙啞的一聲驚呼,整個人直向著當空衝霄直起,也隻不過躥起了三丈高下。這個高度較諸他平常的功力差得太遠了,顯然是受傷不輕。緊接著他卻像斷了線的風箏也似的,抖簌簌地落了下來,兩隻少足的腿,竟然仍然能夠直立著不倒,確屬難能可貴。

劉公雖然死了,現場卻仍然還站著一個人,一個和劉公一樣的白發老人。

隻是這個人卻還較劉公更高,比劉公更瘦得多。

夜色裏,這人頭上白發如銀,尤其是高出來的那一綹子,使他看起來活似一隻鶴。他,就是白鶴高立。

那雙眼睛睜大了又變小,變小了又睜大,這樣一連變化了好幾次,單老人總算看清楚了麵前的這個人。

“你是高立吧?”

短短的幾個字,單老人卻說得如此吃力,一聽之下,即知道他是病在“中氣不接”。

當然,這得拜高立方才雙掌之賜。無疑的,高立方才那雙掌一拍之下,幾乎已把單老人通身的真氣給震散了。

似乎是沒有人能經受得住如此致命的一擊,然而眼前的單老人竟然會沒有死,還能出聲說話,這是高立大為吃驚而難以想通的。四隻眼睛同樣的震驚,隻是表情各異而已。

即使是如此黑夜,那般倉促的接觸裏,高立卻沒有讓對方逃開自己的觀察。

把這個老殘廢的一切看在眼睛裏,這位一向持重陰沉、深謀遠慮的不樂幫主高立,由不住為之倒抽了一口氣。

“啊,你是?”

“我姓單!”單老人的牙緊緊地咬著,“我叫單昆,高立,你好……你好……”

一麵說著,隻見他背部用力一弓,箭矢也似的已經躥到了高立身前,隻是後者卻早已立於不敗之地。

就在單老人身形逼近的同時,高立霍地向外劈出了一掌,單老人身子陡地打了一個轉兒,已被封在戰圈之外。

“單師兄!是你,久違了。”

高立這幾句話說得聲音低沉,卻是充滿了敵意,先前的偷襲成功,已使他勝券在握,要不然,隻憑著“單昆”這兩個字,也能使他畏懼三分。

單老人一口牙咬得咯咯亂響!他忍辱負恨,苟活到如今,無非是期待著能夠有手刃對方的一天,想不到這一天來到之時,竟會是如此情景,怎不令他恨斷了肝腸呢!

這一霎他身子抖動得那麼厲害。

“高立……我要殺……殺了你!殺了你……”

一麵說時,他一麵提貫真力,無奈已被震散的真力,萬難聚結,隻覺得全身奇熱,丹田如絞。

狂吼了一聲,他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高立身子微偏,力聚右掌,霍地騰身躍起,落向對方身後,單老人身子向前一倒,避開了高立沉實有力的一掌。

一出一退,全憑心感神應,正是高手對招的異常之處。

可能是單老人已經體會到的自己力不從心了,不得不暫時打消了強烈的複仇之意。

高立一掌擊空之下,隻覺眼前長草地裏嘩啦啦一陣草響,正待騰身過去,猛可裏“呼”的一聲,一條人影,直由草地裏拔起,向著後側方縱去,身法之輕快,有如鬼影行空。

對方單老人在真氣散失的情況下,竟然有如此功力,簡直令人感到詫異,高立自不會放過他。

“老兒,你還想走?”

嘴裏低叱了一聲,高立陡地身形升起,竟然施展出難得一露的“淩空踩雲步”之極上輕功身法。

“呼”地騰起當空,一連兩個沉浮,高立已躡向對方身後。高立是決計不容對方逃開手下,這一掌真力內聚,施展出“切樁”的內家手法,較諸前一掌尤要厲害得多,掌力過處,隻聽見“砰”的一聲,擊了個正著。

不像是擊中在人身的聲音,聲若擊革,倒像是擊中在一麵空皮鼓上。

當然,以高立這等力道,就算是一堵山牆,也能洞穿,隨著他手掌的進勢,空中那件物什,已被他的掌力擊了個透明窟窿。敢情,是一件半長不短的長衫而已。

不久之前,這件衣服還穿在單老人身上,卻被他小施“金蟬脫殼”,以衣代人,竟然瞞過了高立的雙眼,實在稱得上是心思敏捷了。

白鶴高立一經覺出上當,卻已是去勢不及,隻得飄飄然自空而落。

眼前人影連閃,風來儀與吳明雙雙現身眼前,出乎意料地發覺到高立直直地站在那裏發呆。

風來儀一驚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恨恨地哼了一聲,倏地轉身撲向橫屍之處,風來儀、吳明均吃了一驚,雙雙跟上。

吳明隨手亮起了千裏火。

熊熊火光之下,照著了死者那張淒慘可怖的臉。

“劉公!”吳明驚嚇地叫著,“他怎麼了?”

風來儀麵色一戚,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對方胸口上。

“還有救沒有?”吳明驚慌地道:“這是誰下的手?”

風來儀收回了手,搖搖手道:“已經不行了!”隨即把目光轉向高立。

“我們照過麵,已經動過手了。”

“是誰?”

能夠致死劉公的人,當然不是尋常之輩,風來儀等二人迫切地想知道是誰?

高立臉色充滿了悵恨,一雙眼睛緩緩移向風來儀道:“他居然還活著,也算是怪事!”

“是誰?”風來儀有點兒怯虛。

“我們的大師兄,單昆。”

“哦!是他?”

風來儀的臉一下子變得雪也似的白。

“這太不可能了,”一麵說,她腦子裏追憶著昔日的往事,簡直疑惑地道,“他不是已經沉屍大海了嗎?怎麼還會活著?”

“天下事無奇不有!”高立深深地籲了一口氣,道,“若非我親眼看見,我也不會相信。”

吳明在一旁聽得如墜五裏霧中,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一位大師伯,而高立與風來儀對話時的臉上神態,更令他心裏吃驚,根本就無置口餘地。

風來儀像是驚嚇過度的樣子,臉是那麼的白。

伸出一隻手掠了一下散亂的長發,她微微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們見過麵,交過了手?”

“三妹不必擔心!”高立像是重新恢複了自信,“他已為我琵琶掌力所傷,眼前雖能不死,可是你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的。”

風來儀默默地看看他,淒然地搖了搖頭。

高立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他故弄玄虛,來了一手金蟬脫殼,現在已橫死當場,隻恨我晚來了一步,要不然劉總管還不致喪命。”

風來儀淒然地歎息了一聲,喃喃道:“他雙足已失,這麼多年以來,竟然還活著,可憐啊!他該受了多少苦?唉!你何忍再對他下這個毒手?”

高立想不到風來儀竟會有此一說,一時呆了一呆,隨即冷冷一笑,倏地拂袖而去。

風來儀看了一旁發呆的吳明一眼,由衷地發出了一聲:“不樂幫的氣數就快要完了。”

苦笑了一下,她那雙眼睛直直地盯向吳明:“劉公劉嫂都相繼去了,晏七也隻剩最後的一口氣,這個島上再也沒有得力使喚的人了。”

吳明呆了一下,重新振作地道:“三娘娘不必氣餒,我們的人還多的是。”

“唉!有什麼用?”

一霎間,這位風華絕代的三島主,看上去像是衰老了許多。

“大樹一倒,猢猻盡散,不樂島這多少年以來,也許是壞事做得太多,天怨人怨,一旦遭到了報應,就萬萬逃避不過,我似乎已經有了預感,隻怕凶多吉少,這一步劫難,咱們是無能躲過了。”

吳明濃眉一挑,憤憤地道:“三娘娘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住口!”風來儀原想斥責他幾句,可是話到唇邊,卻又忍住,搖搖頭苦笑道,“算了,難得你還有這個雄心壯誌,孩子,別再執迷不悟了。”

“三娘娘你……”

“哼!你真的還看不出來?”風來儀冷電也似的一雙眼睛盯視著他:“宮二島主的武功怎麼樣?結果又落到了什麼下場?罷了!”

一霎間,她臉上籠罩著沉痛的表情:“孩子,別傻了,也許你還有機會,現在走還來得及,離開這裏,遠走高飛,你走吧!”

吳明呆得一呆,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得極大。

風來儀看著他,道:“我說的是真話,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說了這句話,她輕輕一歎,身子倏地縱起,一徑如飛而逝。

現場剩下的吳明,有如石塑木雕,似乎隻有發呆的份兒。

在床上調息了一會兒,朱翠有說不出的氣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夜這一顆心隻管忐忑不定,怎麼也壓不下來,恍恍惚惚下意識裏總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看樣子暫時是沒法子睡了。朱翠幹脆披衣坐起來,一麵把燈撥亮了。

窗外夜風瑟瑟,寒禽咕咕,聽在耳朵裏,更有說不出的惆悵。

由暖壺倒出來一杯茶,喝了一口,溫溫的,頗不是個滋味,朱翠幹脆穿好衣服,既然睡不著,不如到後麵房裏去看看母親。

自從老王爺遇難之後,這位娘娘終日吃齋念佛,較之昔日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兒似的。

耳朵裏依稀還可以聽見篤篤篤的木魚聲,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朱翠的心上。聽著,想著,朱翠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淚。她要去告訴母親,天都快亮了,不要再念佛了,要保重玉體。這些話不知道說了幾萬遍了,可是聽者藐藐,盡管如此,為人子女者卻不能不說。

噙著淚,朱翠走出了臥房,來到了外麵的一個套間,正打算過去開開房門。

就在這時,耳邊上卻響起了“撲通”的一聲,像是什麼人由牆上掉下來的聲音。

朱翠心裏一驚,就勢由幾上抽出了劍,開門,閃身,極其輕靈地,已來到了院中。

一個蹣跚的人影,正由地上爬起來。

“誰?”話聲出口,身形前聳,朱翠已來到了這人麵前,一口劍將出未出之際,卻吃對方一雙肉掌,用“貼刃”的功夫,緊緊夾住了刃身。

朦朧中可以看見對方一顆大頭以及亂草也似的一頭長發。對朱翠來說,那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了。

“你……單老前輩,是你……你怎麼了?”

搖了一下手,單老人沙啞的喉嚨,較之平日的聲音可是低多了:“屋裏麵……再說。”

朱翠答應了一聲,慌不迭地轉身進內,意外地卻發覺到單老人身子一蹌,幾乎要栽倒在地上,嚇得她趕忙回身攙住他。

“單老人慣常所穿著的那件灰布長衫已經不在身上,隻著中衣小褂,此刻朱翠手摸上去感覺對方冰涼冰涼的,敢情他已為汗水所濕透了。”

二人匆匆來至房內。

單老人等不及朱翠攙扶,先自倒在了椅子上。

“水,水……”

朱翠答應著慌忙送上,卻隻見老人端著杯子的那隻手抖動得那麼厲害。茶水入口,嘖嘖有聲,一任它順口流出,淌了滿身都是。

“你怎麼了?”朱翠瞪著他,驚得麵色蒼白。

單老人下頜胸前沾滿了血,胡子都染紅了。

“老天爺,你怎麼了?怎……怎麼會?”

一麵說著,朱翠再也忍不住,眼淚汪汪地淌了下來。

單老人幹咳了一聲,身子後仰在椅子上,想說話似乎力不從心,哮喘得那麼厲害。

朱翠緊緊握住他的手,著急地道:“你倒是說話呀,是誰下的手?還是怎麼了?真把人給急死了,噢,藥!藥!我得馬上給你找藥去。”

一麵說就要離開,隻是那隻手卻被單老人緊緊地握住不放,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在這隻手上:“別……走……沒有用……藥……沒有用……”

說了這幾個字,他卻喘哮得更厲害。

“我不行了……翠姑娘……你……你聽著……”

“不!你瞎說。”

朱翠忍不住哭出了聲,一麵想掙開老人的手,去拿藥,隻是對方那隻手握得實在太緊,簡直就掙不開。

“你聽著……聽著……我快不行了……聽著……”

一麵咳,一麵喘,眼珠子都幾乎要滾了出來,睜得那麼大,那麼圓,裏麵血絲密布。

朱翠呆住了,眼淚隻是不停地淌著,她緊緊地咬著牙,蒼白的臉上不著一些兒血色。

像是一把刀插進了心裏的那種感覺,終於她安靜了下來,默然地點了一下頭:“你說吧,我聽著就是。”

“好孩子,你聽著!”單老人喘著喘著,又咳了起來,嗓子眼兒有一口痰竟是無論如何也咳不出來。

朱翠咬牙,伸出手指頭,插進了他的嘴裏,一隻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嘿!好大的一口血痰,算是咳出來了。

單老人鼻涕眼淚滿臉都是,他卻含著笑,頻頻地向朱翠點頭答謝不已。

“你是真不行了!”朱翠忍住心酸,冷著臉道:“什麼都別說了,隻告訴我是誰下的手吧。”

單老人哼哼著道:“是……高立。”

“哼!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我知道了!”朱翠的臉更白了,“你的武功這麼高,卻又怎麼會遭了他的毒手?難道他的本事比你還強?”

單老人全身微微地發著抖,那雙翻著的眼睛,白多黑少,像是一雙死魚眼。

他頻頻地喘息著:“不!我……我是中了他的暗算!不過……我還是……還是……服了他!”

“為什麼?”

“他竟能……破了我的混元……氣功……我懷疑他……他已經練成了……練成了……”

說著說著,他那顆大頭可就垂了下去。

朱翠心裏一驚,伸手扶起了他的頭,她心都碎了,但是卻緊緊地咬牙忍著。

“說……練成了什麼?你可別死!”

“鷹……鷹……翅功……”

“鷹翅功?”

單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像是在證明她說對了。

這一次他又深深地垂下了頭去,卻是不再動了。

朱翠兩隻手顫抖著捧起了他的臉,發覺到一條帶血的口涎,長長地掛在他的嘴上。他死了。

好大的一會兒工夫,朱翠動也不曾動一下,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患難中給自己無數教誨鼓勵的老人。

不知何時,窗外已透出了微微的曙色了。

幾隻麻雀首先在鬆枝上跳躍著,發出喳喳的鳴叫聲,方才忘了關門,一陣陣的冷風襲進來,朱翠忽然間覺出來冷時,卻已經冷得受不住了。

這一陣當當的鍾聲,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敲起來的,起先朱翠並不曾注意到,這時聽起來,格外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