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住了,她叫了孫寶兒。
他不但把她當人,還真的把她當寶。
在孤兒院她隻道她無足輕重、卑賤到塵,在他身邊,她才體會到了什麼叫人。
在她孩童的眼裏,他是天、是地、是強、是大、是依、是靠、是她的渡金的萬能的神。
是千年金身。
他高額方頤的涉水而來,一個腳印一朵蓮花,拯救了她暗啞無歌的孤兒命運。
他是她的爸爸,她為此驕傲。
起先她常舉著小小的頭仰視他,後來發覺他溺愛她,便利用孩子的天然弱小和他索要,有時免不了懷了狡黠的用心,她不是他親生,便試與探,看他對她的溺愛有多深。
她指著玻璃櫥窗的一個與她同高的人偶,說,爸爸,我要……
他給。毫不猶疑的把錢掏,一點也不吝惜。
她知道這人偶很貴。那個時代,改革開放才三四年而已,這人偶的價格卻堪堪相當於很多人兩個月的薪水。
他很有錢。他做生意。
他們住在一個大院子裏,她見他從新疆回來,拉了一汽車羊毛,趕羊逐雲,鋪在院裏,雪白雪白,一堆一堆。
童話故事裏才有的境地。
如廝美麗。
她歡歡喜喜的在那些白裏跳來跳去,她不知道這世上往往最白的最黑。
也不知道往往最黑的最白。
她隻是個孩子而己。
他關了大門,往羊毛上灑水,她問他,爸爸,你幹什麼呢?
他說,寶兒,爸爸在澆水,這些羊毛澆了水,就會長出錢錢來,買好東西。
她也要澆。他便抱她在他暖暖有力的散發著羊腥味的懷裏。
第二天,羊毛不見了,她的枕邊真的有很多硬幣,他抖著它,叮當做響,好聽至極,小小年紀便知錢的歌聲如廝樂耳。
他說,寶兒,你看,這是你澆出來的錢錢,可以拿去買自己想買的東西。
她左選右挑,買了個紅色塑料小噴壺,她也要和他一樣,澆水長錢,收割利息。
一路抱著那壺小跑,隻覺著抱著紅撲撲跳的大歡喜,要急急地給他看,讓他看,讓他明了,她是他親生的,她和他一樣的,他幹什麼她也能幹什麼,她喊,爸爸,爸爸……
卻拌著門檻,一個趔趄,人跌了出去,眼睜睜看著壺也飛了出去,砸在石板。
飛花碎玉,一片一片,漫天漫地的紅色花瓣,心的玫瑰。
輕輕彈起,片片如雨。
童心也碎。
"哇"的一聲大哭,驚天動地。
他從屋裏出來,幾個箭步,到她身邊,抱她起來,揉她的膝,寶兒,寶兒,是不是碰到這兒了?
她咽哽,指那碎片,壺……壺……壺碎了,我……我給羊毛澆不成水,長不成錢錢了……
他笑了,邊揉她膝,邊安慰,寶兒乖,不要哭,爸爸再給你買一個壺,不就又可以澆水,又有錢錢長出來了呢?
她的哭聲弱了下來,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
孫富,你給羊毛澆了水?!問聲嚴厲,顯是氣敗壞急。
這時她才發覺爸爸身後有一個人,是市毛紡廠的采購伯伯,他是爸爸的好朋友,平日說話端地客氣,今天怎麼這麼潑皮?
他仍揉著她的膝,全身貫注,專心專意,問她,寶兒,還痛不痛了?
孫富!你這小子,我問你,你是不是給羊毛澆了水?凶神惡煞,平地驚雷,嚇得她在他懷,哭聲頓息。
他抱緊了她,轉身看那采購伯伯,聲調不高不低,唇角帶有笑意,可語氣卻有隱隱藏有殺機,你喊什麼?嚇著寶兒,看我不活剝了你的皮!!!
__澆水怎麼了?不澆水你還能吃回扣?吃風拉屁去吧,你!
那采購氣的直指他鼻,孫富,你,你……
我怎麼了?馬無夜草不肥,你肥,我也想肥,這無可厚非。難道一根繩上的螞蚱,還要互相責備?
他說著"啪"的拍他一掌,打開那指,而後理也不理,好似事不關已,那人那事都片刻離他十萬八千裏。他抱她往屋裏走去,說,寶兒,給羊毛澆水長錢錢好不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