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白原見一時插不上嘴,又不甘心,便從石幾上撿起一本書來,問,齊天樂,你看《警世通言》這樣的書,是不是打算演裏麵的故事啊?我看現在演《聊齋誌異》裏的《畫皮》更好……

嗬,這呆頭鵝,他單刀直入,與他商定。我並不關心,隻是奇怪這書,警的什麼世?通的什麼言?誰人著書這般故做聰明?

齊天樂一聽,搖頭,笑說,倒不是要演什麼故事,白導,你說,在沉箱亭不看《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還能看什麼文章解悶?

哦,這書上還有杜十娘的故事寫在其中?

我這隻鬼聞所未聞。

忙邊嬌聲,白導,什麼好文章,拿給我看看哦。邊不等他答應,便從他手中奪了過來,要快快一睹,故事與事實可有什麼大的出入。

我是六百年前的當事人,自己的傳記,自當關心。

怕別人寫碑立傳,大戲上妝,故事變了形。

搶的急了,一張紙從書從飄然而出,齊天樂忙把身子俯成弓形,匆匆撿起了那紙,塞進自己的兜中。

他撿的太急,我看的更真。

我是一隻六百年的鬼,速度比人自快三分。

那是一張地圖,圖上點點畫畫,盡是杜十娘墮江的地點與考證。

咦,他要這樣的地圖,可有何用?

裝做不見,卻翻那書。一頁一頁,並未看進,這齊天樂要這樣的地圖,可是與江上六百年來那些來來往往打撈珠寶的貪財之人,心有靈犀一點通?

六百年前,杜十娘縱身一躍,跳入江中,本以為一死百了,一生就此在江麵畫圓,做了句號,不曾想死也死不安靜。那日跳江不至日暮,江上便千帆聚來,燃起漁火星星,流螢千點,艘艘竟爭,打的打撈的撈,急匆匆找那與杜十娘同時墮江的金銀財寶。

我這隻鬼,惟有又氣又哀,抱著那百寶箱,順水流遷至下遊,且一邊呆在下遊的水裏,一邊遠遠地看他們為那百寶箱翻江倒海,驚擾魚鱉海怪,萬物不得安生。

人,多麼貪心的物種。連一隻鬼的財產,他們都要苦苦找尋,碧落黃泉,得不到,便不肯甘心。

可是不怕因果報應?

也不怕惡鬼敲門?

正想間,"唉乃"聲聲,江上一艘白蓬紅漆的舟子漸漸向岸靠攏,一個漣漪一個漣漪的搖來,江麵頓時做開了回文詩,波頭套住了波尾,一波一波,波波旖旎,卻也莫測,一如人心。

齊天樂看著那船,對我笑說,據說名妓杜十娘就是在這樣的船上跳江的.……

我看著那船,輕輕搖頭,笑說,不是這樣的舟,這舟是用來騙遊客的,以齊先生的慧目,自當發覺有誤……

話講至此,故意一停,穿針引線,請他入壺。

果然如此,吊起了他的胃口,他含笑看我,依孫小姐看來,那杜十娘當時乘的是什麼樣的舟?

齊先生可見過烏蓬舟?

他搖了搖頭。

我緩緩伸出手指,石上蘭花開落,為他比劃那烏蓬小舟。

他卻速速把手掌一攤,寬寬大大的平鋪,在我麵前充了有溫有度的畫紙。且邊攤邊說,就在手上畫罷,小心石頭傷了孫小姐的俏手指。

咦,小小細節,可見他憐香惜玉,知冷知暖,解風解月,是個好對手。

不由一笑,指尖輕走他的手,看是比劃,實是玩開了掌上春秋。

我是**,知調情的妙處,在於似是而非,霧裏看花,可有可無,一如心佛,說有便有,說無即無。

那白原自是看不出我們的路數,因我說的,實是再正經沒有,明朝那時,這江上多是一種烏蓬小舟,小小窄窄,船首船尾皆尖尖的,遊過江時,梭子似的織過水麵,好看得就像在織一匹蘇綢。

齊天樂一聽,十分羨慕,聽孫小姐這麼一說,我都想坐上一坐。難得孫小姐知道的這麼清楚,可是對這個有研究?

何用研究?我自己六百年前坐過,還能不清楚?

卻誘敵深入,引他上勾,探他來沉箱亭,心底是繡了花,還是粘了利字的油汙。

於是又笑,這怎麼能算研究?齊先生,我隻是對杜十娘的故事感點興趣,所以閑時多看些和她有關的各種類型的書,比如杜十娘那兒墜的江,又那兒把珠寶投……

話至緊要關頭,隻待他一提問,便可圖窮匕現,水落石出。

誰知一陣白光,刀般密集,白刷刷飄來,還有"咯嚓、咯嚓"的噪聲伴著奏__

咦,好刺目,可是捉鬼的來了?施的法術?

忙尋那光的來處,隻見那白蓬紅漆的舟子已泊到渡口,雕花紅窗大大洞開,裏麵人頭攢動,個個舉著個黑色的物件,向這邊描著掃著,發出白光,似乎要把這亭子點了、燃了、滅了,而後快意之至。

我忙忙站起,白骨抖摟,殺機頓起,以應變故。

可一隻手,似被什麼牽住,忙看了去,才知齊天樂不知何時己緊緊握住了孫寶兒的手。

緊的密不透風。

緊的滴水不漏。

緊的那麼自然,也那麼__蒼促。

他沒打招呼,更不暗示,理所當然,霸氣十足,竟然緊緊握住了這臭皮囊的手!

白骨突的一軟,收回了穿皮而出的利齒。怕傷他的皮肉,我這隻鬼,轉瞬之間變得好生仁慈。

知他是玩家好手,這一握,隻是調戲,非管愛情,但仍不忍心傷他的血肉,因千百年來,男人與女人,還在一條情愛的胡同,走相同的步驟。

永記得六百年前和李甲初初相遇的時候。大紅的桌布,銀色的器皿,杜十娘一手攏袖,一手提壺,為一見鍾情的李甲斟酒。隻覺手腕軟軟,酒線細細,那醇香的液體,一路注往那小小的銀杯,滿、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