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一路思緒萬千,江潮般不肯歇息。

恨,沒有寬容。杜十娘不信這個教義。杜十娘為妓七年,早知教人寬容的人,肚裏自裝著一腔髒水。

腋著,藏著,若人群裏拎出來,四肢亮曬,呀,狐臭個體,臭死一街的眾生及至螻蟻。

小小妓院,宿微社會,南來北往的客,那個不是看人下菜,拿生命擺局?你強,你利,他便不敢欺你,買賣規矩。你弱,你乖,他便乘你不槍不旗,食了你。

到了,近了,拐拐彎彎,六百輪回。灰牆,灰瓦,灰的小室,暗敗一片,連地也沉了臉。

隻見一小室,上開一窗,窗上鐵棍根根,支離生天。孫富他背身而坐,肩寬如岩,衣整裳潔,杜十娘從窗裏看去,骨頭咯咯,竟要大開殺戒。

六百年後,終於,又,狹路相逢。

"吱呀"一聲,一警察在聽柳遇春幾句耳語後開了門,孫富那廝回了頭來,先是眼神如冰,對柳遇春明明白白的嘲諷,及至看到我,他突的冰雪融化,失聲道,寶兒……

一語,愛意盡傾,我的皮不由一溫。

天,它對他的呼喚有感應!

我也隻好低低的喚聲,爸爸……

做戲。誰讓穿了人家的皮?

柳遇春悄悄的退了出去,孫富卻急急的站起,拉我的手,從上到下的打量,目光做了儀器,測量著尺寸,看孫寶兒這臭皮囊可是胖了,瘦了,直要穿皮而過,探至心裏。

白骨一凜,莫名的有了暖意。這愛,真山真水,不是江南園林那般小氣,靠仿造可以仿來的。他目光著墨,點漆,書了幾個寫意的大字:

愛,憐,寵,疼,惜……

這樣的人,竟會這般寵愛一個人,當真……令杜十娘八分好奇,還留兩分……也是好奇。

難道我恨錯了人,孫富也有孫富的對?

他拉我坐下,手卻不肯鬆開,緊攥著,問,寶兒,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爸爸,有遇春呢!

我的白骨感知到了他手心的脈動,他聽到孫寶兒無有受擾,心跳明顯由大浪淘天轉至涓涓小溪。呀,他不舍得她受一點委屈!

這人可是六百年前的壞人姻緣的鹽商孫富,白無常一般從江麵奔來,彩舟披紅,吹吹打打,來索杜十娘命的那個人?

十娘站在舟首,六百年來我永無法忘記,我站在那裏,花鈿繡襖,香豔流溢,別的小舟上的人看的都呆了去,他們沒有意料到這小小的烏蓬舟,還藏了一代名妓。

那是要花錢才能看到的。

今日免費。

而我,不再扮那良人婦,扮不起。**就是**,連愛也是讓最愛的人稱斤算量的賣去。於是眼風如酒--杏花村,竹葉青,隻婉轉一點,就令他們皆醉。

孫富那廝近了,看的眼睛都直。我卻清清脆脆,嬌嬌媚媚的把話兒傳至艙裏,李郎,你那救急的孫兄來了,還不快快出來迎呢?

他果真出來,麵上隱然是掩不住的喜氣。

十娘的心,流開了血,一滴一滴。他真的把我當了貨物,脫了手,歡喜無限。

李郎,過去點足銀兩,別讓他騙了你。俯他耳邊,軟軟叮嚀,手卻輕輕牽他衣角,心裏悄悄的回旋一句,現在,不要去,李郎,我們還能來的及……

愛他,自尊都委在塵裏,化煙化灰。

他卻點頭,真的,急匆匆的要跳過船去,沾他體溫的衣角,不羈的掙脫杜十娘纖指,它握不住這恩愛,它太小,撰不住一世恩愛,它太髒,它是**的手,怎麼配把叫愛情的東西執在手裏?

刹那,曉珠明定,水晶盤碎,死啊,那麼近,那麼近,來了,呲啦一開,芳香撲鼻,要把杜十娘娶了去。

殺你的人是你最愛的人,那時,死真是一朵花,嘩的在江麵一開,隻待你縱身一躍,做了花蕊。

大解脫。

沉。

沉至江底。不沉,你還到哪兒去?

嗩呐聲聲,鼓點緊密,催。

他躍過船去,和孫富那廝言語,交換的密不透風,我這才發覺我的李郎,如此善於買賣交易。

兩個童子,著了紅衣。血色的紅衣,抬黃金的屜,跟著他,一路要往艙裏抬去。十娘含笑擋住,打開了箱蓋,黃燦燦的一片,金子啊,一粒一粒。

我點,一個個的點,點足了我自己的賣身錢,點足了為妓七年,一次次賣身的回憶。杜十娘,你不是一個好的**,枉擔了名妓的牌號,老鴇媽媽臨別罵的對,她啐我的後背,你這**,枉我花了那麼多力氣栽培你。原以為你心地通透,原來是糊塗蟲一隻。從良,男人,也得選個可靠的,京城的官爺你任選一個,老娘我放屁也不會這樣積極。偏你貪李甲的青春年少,圖他色相好看,卻不看看他是什麼東西?愛情,什麼破玩意,那玩意從來就不給一個**預備。你想要,得看男人願不願意給。以後明白了,別怪老娘我沒有教你,告訴你!

啐完,罵完,十娘回首,想譏諷她銀兩得的少,才這樣教育,卻見她風幹如橘皮的老臉,被擠一般,擠出兩滴混沌的橘汁,與鼻涕混在一起。

噫,是淚!這麼多年,杜十娘隻見她從來都是打破門牙和血吞,不曾見她掉過一點眼淚。

十娘看著也莫名辛酸,畢竟是她從人販那裏把十娘買來,吃吃喝喝,調**教。她剝剝削削取息取利也是應該的,是她令杜十娘有名有姓成了一代名妓。於是盈盈下跪,謝謝媽媽這些年的栽培,十娘永生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