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嘻笑著躲那水線,從他的臂下鑽過,靈猴一般,進了臥室,爬上了床,被子一掀,小手一涼,碰到一個物件。
黑色,死亡,是槍。
他真好,他給她也買了一把。
她拿了起來,兩隻手握住了它。好沉。她也舉著,對著他,小手按下,爸爸,你真好,你給我也買了一把……
寶兒,別,千萬別啊……
"蓬"的一聲,她看見有什麼射出,不是溫柔的水,而是鐵硬的殺。
殺!
快,速,敏,捷,不肯猶疑,不留時間,帶著奇異的風的歌唱,飛向了他。他的身子晃了一晃,紙人般倒下。
寶兒,快,快給劉叔叔打電話……
她呆在了那兒,看他,耳朵失聰,片刻天地聾啞。
他捂著胸口,他臉色慘白,他嘴一張一合,他胸前的手掌成了楓葉,一大片漸紅的楓葉,秋天來了,那葉在血跡裏訴說著不舍的夏日的死亡!
她也軟軟的倒下,喊了聲,爸爸!
而後木偶失線,癱在床上,腦子裏飄過一句唐詩,鴉片煙香。霜葉紅於二月花,霜葉紅於二月花,霜葉紅於花……
他爬了過來,嘶啞,寶兒,別怕,爸爸沒有事,爸爸沒有事……
血跡蜿蜒,紅蛇妖舞,死亡漸近,要食了他,飲他的血,添飽肚囊。他卻爬過來,掐她,掐她人中,他的血染她一身,印花一樣,那怕他死,他也不要她嚇成這樣,他忘記了自己的痛,他隻重複一句話,寶兒,爸爸沒事,你醒醒啊……
她醒了,混沌的醒,大夢一般的醒,初生嬰孩的醒。他笑了,寬慰的笑了,這才按著床頭櫃上的電話,一個鍵一段時間,一個鍵一點人生,很遠,很近,很長,很短。終於通了,眼前一黑,甜美的死神來訪,他要睡,要離去,卻用楓葉的爪臨空攥住她的小手,憂傷難舍,一滴淚--從未見過,屬於他的鹽的詩句,流下,寶兒,爸爸走了,你一個人在人世怎麼辦啊?……
說完,連人帶話筒都仰麵睡在地上。
她搖他,晃他,喊他,爸爸,爸爸……
話筒裏傳來焦急的聲音,寶兒,怎麼了,你哭什麼?
她不知誰問她,她隻知道哭,她隻是個孩子,她知失他不得,天塌地陷,我爸爸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人來。拿走了爸爸。他們不許她哭,不許她說話。她乖,聽話,卻死活跟著他們。一個矮個打了她一個耳刮,她陀螺一般,轉了個圈,卻於旋轉中堅定,誓言,無可辯駁,我要爸爸!!!
聲小,卻是磐石不移的話。
他們無奈。蒙她眼睛,帶她。一個地下室,黑,暗,簡,陋,在中央,白熾燈卻清醒的亮,獨眼的獸,哀憐的台,人影幢幢。
詭秘之相。皮影夢樣。
一個穿白褂的男人在他的身上,拿剪,刀,鑷,鋏,吃西餐一樣的撥弄,終取出個東西,"叮"
的一下放在盤裏,說,好啦,富哥生命危險不大,應該能挺了過來。
她哭,眼淚默默流下,喜悅奪眶而出。爸爸,不!會!死!了!
很久。時間長至不走,似永停在那。她不肯睡,等他。他醒了,很多人圍上,叫他富哥,富哥。他卻低低的問,寶兒,我的寶兒在那?
她早撲他身上,小手給他,他攥緊了她。似攥一段生命,緊如鐵桶,滴水不泄,寶兒,爸爸沒事,你別嚇著啊!
她哭,眼淚又出,他卻笑,安慰,傻孩子,等傷好了,你會看到一個圓圓的疤,爸爸一看,會說,哦,這不是寶兒給爸爸蓋的章嗎?
他還逗她!
她的章差點送了他的命,他卻不責不備。
她哭的更凶,孩子的啼,不肯歇息,也歇不住,抽抽泣泣,淚水成河,奔湧瀉至他的掌上,心裏。
……
濕,很濕,我覺得自己回至江底。什麼時候我回了去?猛的醒來,皮上皆粘迷迷,鹹膩膩,是眼淚,從臉上流至身體,杜十娘成一個容器,溢了孫寶兒苦痛的回憶。
一點一滴。
電視那方寸地,仍在表演吃喝拉灑,哭天搶地。窗外天卻黑,燈火剔透的亮麗。
呀,好長的夢啊,孫寶兒這臭皮囊,把杜十娘這隻鬼也牽至她的人生裏。不過借了張皮,卻也得擔這麼多記憶?
好累!
突想起素素的事還未了,忙學人行,也手指如馬,"答答"奔過按鈕,把包家文的電話打去。那邊接了,問是誰,我笑,包老板,孫寶兒的聲音,你難道聽不出來嗎?
哈,孫寶兒啊,我聽說你和齊天樂要演對手戲,恭喜啊,恭喜!看來你要紅了,以後當了名人,不要忘了包家文曾和你共事一場,那就不錯了呢。
共事?
地位一變,老板變成了共事?花言巧語,黑白混肴,當真稀奇。
怎麼會?包老板這樣的好人,孫寶兒怎麼會不記?現在我就有一事向包老板相求,就怕包老板不答應呢!
咳,咳,他知我求他為何,在電話那端卻故做難為,好抬高底本,多求利息,寶兒,你知道一個蘿卜一個坑,咱們模特對少了一個人也不行的……
笑打斷他,包老板,素素因我受傷,上班不得。今日我欠你一個人情,它日定還於你,你看看怎麼樣呢?
知如此一說,至他心坎裏,他不過等的就是孫寶兒這一句。他做生意,早明白人情是一筆無形的高利貸,利息頗大,何樂而不為?
他嗬嗬一笑,好,好,徐素素放假一周,你看時間夠不夠呢?
商量的口氣。謝了他,又通知素素明日不必上班去,掛了電話。方看夜色在窗外著了黑衣,一路的黑了下去。複又見它著了白衣,西皮行板般在人聲中煮沸。又是一天,柳遇春早早帶我去見孫富,終於,要見這個該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