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3)

柳遇春坐在我身側,安好無恙,顯是那蟾蜍起了作用了,傷皆好了。隻見他抱著我,搖我,寶兒,醒了麼?

醒了。我點頭應他。這個世界,何為睡,何為醒?他自己醒著愛一個,夢裏愛一個,可是醒的?

那好,他指著床頭的百寶箱說,寶兒,錢財身外物,你和我一塊去把這些東西上交了,說不住你爸爸會罪減一等,你看好麼?

上交?這糊塗柳遇春,這些珠寶,一顆顆,一粒粒,比愛情長久,此男人可靠,陪了杜十娘六百年了,怎麼會是孫富那廝的贓物?

況六百年了,物也是有情物了,它們不會令杜十娘失戀,不會令杜十娘傷心,它們是三宮粉黛,後宮佳麗,杜十娘個個愛的。

他深情看我,用眼光做了說客。白骨一顫,想他迷亂時喚杜媺那苦痛的樣子。呀,他愛我六百年,杜十娘當投之以李,報之以桃,他值那樣的價格。況我一隻鬼,要這些財物何用?不過是嫖客的紀念物,早該扔了,於是銀牙碎咬,軟軟的膩他懷裏,好的,遇春,一切皆聽你的。

他一聽大喜,抱著我亂吻一氣,拿著那百寶箱,就要去警察局。

剛剛下了樓梯,迎麵卻看見三個人,齊齊的走來了。是齊天樂,他一慣的奪目,另一個是白原,另另一個卻不識得,幹瘦枯槁,鼻梁上架了副眼鏡,把我深深淺淺的打量,如看文物,正在鑒定。

齊天樂看見我,眉角眼梢皆是春風,眼光掃也不掃柳遇春,顯是昨日一役,他贏了個盡,不再把遇春放在眼中。寶兒,這位是陳編劇,在業界非常有名。他編的劇本一向是票房保證,我請他來,咱們四人共談,三堂會審,看看《畫皮》如何編出新意才好!

我卻嬌慵無力地依在遇春的懷中,笑著問,遇春,你說我去不去哦?你說去,我便去,你說不去,我自不去,寶兒現今開始隻聽你一個人的話。說著拿眼掃了齊天樂一眼,他打錯了算盤,以為自己魅力無窮。我是一隻鬼,上了岸,遇見懂愛的人,己是三生有幸,還演什麼電影,弄什麼虛名?

遇春正要說話,那身上的手提電話卻響個不停。他吱吱唔唔的聽,我是一隻鬼,自聽的分明,是那王隊,他在命令,令他速速去某街某號,說那兒昨晚發覺了一個與孫富案件有牽連的人,全隊在那守侯了一夜,上麵又通知他開會,所以讓柳遇春快點來,替他獨當一麵了。

遇春忙把百寶箱還我,寶兒,我有要事,你先把東西放好,等我回來好不好?

我點頭應他,他火急火燎的走了,顧不得與齊天樂言語較勁,忙了他的差事去。

齊天樂雙手插兜,唇角翹起,諷言諷語,孫小姐,你那經紀人就這樣撒手不管,要不要叫了回來,咱們再請教一番,確定孫小姐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經紀人?孫小姐?

他倒轉的快,嫌我沒給他麵子,立馬就換了親昵稱謂,把自己的自尊護了個涓滴不留,重重圍圍。

嗬,這世界究竟誰愛過誰?多數人愛的恰恰是自己,斤斤計較,私下算計,隻怕在愛裏賠個血本無歸。

這齊天樂就是一個最自戀的男子,你一不愛,他就先開了歡送會,隻怕你走的遲,影響了他的下一輪愛情宴會。

我把百寶箱抱在懷裏,眼光輕輕一掃,三人盡收眼底。遇春一走,沒有了事,我自當與他們暢談一番,說說《畫皮》。杜十娘做了六百年鬼,水下寂寞,回來一趟,自當熙熙攘攘,找個熱鬧,湊個有趣。

齊先生,我去。我輕笑掃他,嫣然責備,眼風賄賂了另倆個男人,請他們為我美言幾句。剛剛一個玩笑而已,齊先生這樣雅趣的人想來不會介意?白導和陳編劇都知道這是玩笑,對不對呢?

那兩個點頭同意,是啊,是啊,一個玩笑而已。

齊天樂剜我一眼,桃花解了春風意,知我拿好話哄他,卻也不得不借坡下驢。那好,那麼現在咱們一起找個地方談談去。

說罷,四人同車,他自己戴了墨鏡,開著,一路向西。

這又是到那兒去?

不一會卻到了一個地,隻見曲水如帶,四處風景秀美,我這隻鬼一看,知是到了本城知名的瘦西湖。哦,這齊天樂,倒是真的懂山水之美,找這樣的水聲樹影來談《畫皮》。

於是一行四人棄了車子,上了小舟,一路經綠楊城郭,卷石洞天,長堤春柳,四橋煙雨,白塔晴雲,玲瓏花界……風景如卷,卷卷在眼前盡現,好不幽雅清麗。白原、陳編劇和齊天樂達成共識一般隻說風景,卻對劇本隻字不提。杜十娘也抱箱含笑指點,與大家把茶論景,一團融融喜氣。

這當兒誰先提,就顯的誰心急,我是一隻鬼,名與利早是虛。

直至到了二十四橋,吟月樓邊,齊天樂才讓船娘停了舟子,帶一行四人上去。那吟月樓粉牆黑瓦,臨水而立。隻待坐定,茶水上來。陳編劇才開了口,慢條斯理,是個學養之人,懂得量體裁衣。我看孫小姐天然好氣質,有妖媚味,扮女鬼應該不成問題。隻是蒲老頭那本子太過單薄,有道德教育意味,不合時宜。況且也太大眾化,流行的人人皆知。行內人知道,這東西一流行,做起來吃力不討好,還得罪觀眾。咱們得在故事情節上出新,出異,出奇,那樣才好討好衣食父母,穩賺不陪,三位說呢?

齊天樂含笑點頭,不言語的表示讚許。白原卻無緘默美德,忙的問,陳編,那你想怎麼樣的出新,出奇,出異?

我覺得有必要給那女鬼與王生的前世做些文章,要不她一隻鬼,不好好投胎去,卻弄了張人皮,於千萬人中,為何單單挑了那王生,和他同宿共眠,雙雙對對?難道僅僅,僅僅因為那天早上,他是她披了人皮後遇到的第一個男人,便芳心暗許?

好一句難道,好一個僅僅因為,問的一如緘語,似專們用來問杜十娘的!

這一句話聽的杜十娘腦中開洞,頭轟五雷!我與那柳遇春,可是僅僅,僅僅因為他,他,他是我這隻水鬼上岸弄來人皮時,遇到的第一個男人?

不,不,不,冥冥中自有安排,我這隻鬼也無法逃離看不見的操縱,處在事端的核心,如繭敷絲,無法自己。

齊天樂突然笑出聲來,且邊笑邊從墨鏡後把我打量,那般自得神秘,灑然高貴,他笑的美,美的可傾瘦西湖的水。令杜十娘不由一驚,怎麼可以?男人可以長成這樣的呢?人說溺水三千,隻取一瓢獨飲,而那三千的美,如果隻斂在一個人的眼角眉梢,那怎麼取,如何去取那一瓢呢?

隻聽他譏諷道,什麼芳心暗許?陳編你真夠浪漫主義,說不住鬼也有性壓抑,千年等一回,見了男人就想上床呢!

性壓抑?我不懂,但觀他眉眼,便知話好不到那兒去。這話端地無味,欺辱一隻臆想中的鬼,我拿眼看他,恨不得拔他舌頭,剁成碎泥,喂了狗去。這沒心肝的!

而另兩個人卻陪他大笑,連那陳編也說,天樂好幽默,怪不得人人樂意和你在一起。

他看到了我的目光,笑容在臉上一下凍結,顯然受了寒流侵襲。這俏皮話不但沒領來預計的酬勞,反而惹孫寶兒生氣,這,大出他意。

他,怎麼知他麵對的就是一隻鬼,而且是活生生的現世畫皮!

陳編,你請說,你這個想法不錯,我非常讚同。那白原此刻倒犯了藝術家真脾氣,追問陳編,緩和了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