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潸然思故(1 / 3)

亥時過半,雖處盛夏,然在習習夜風之下,讓人生出些許涼意。曆城城門處幾名戍卒不甘寂寞,時而抱怨不休,時而開些粗俗不堪的玩笑。此刻一卒道:“張頭,這幾日氣氛迥異,可沒把你憋壞吧,那翠袖樓的紅杏向來風騷,你幾日未去,想是要把持不住了吧?”

那張頭卻是一年近五旬的老卒,此刻苦著一張老臉道:“他娘的,誰說不是呢,這些天都在風傳勞什子凶星將到。要大夥緊守城門,萬不可讓可疑人等混入,這才累的你我受苦。那狗屁英候若是敢來曆城,老子非活剮了他。”歎了口氣又道:“想紅杏那浪蹄子正兀自想我哩!”一卒笑道:“恐怕不是想你,是想你那每月幹巴巴的幾兩餉銀哩!”周圍幾人聽他此言,俱皆大笑。

那張頭聞言大怒,一張黃臉在昏暗中漲的通紅,揮手在那卒子頭上敲了一記暴栗,怒罵道:“你這殺才懂甚!”那卒子挨了他一記暴栗,卻不見動怒,忽衝老張使了個眼色,示其身後,麵上極見惶然。

老張見他這等作態,哼哼冷笑,怒罵道:“他媽的,又想賺老子回頭,好打你老子?”隨即一拍幹癟的胸膛,道:“莫說是你這狗殺才,就是那亂匪頭子英候來了,老子也照打不誤。”及見其他幾名卒子俱是目瞪口呆,麵色慌亂,隻望著他身後城門,才知真有情況。猛一回頭,卻見身後丈遠處有人向城裏緩緩走來。借著城門火把,但見那人一身黑衣,身形高大,足比常人高了半頭。待其行的近了,便見他劍眉朗目,高鼻闊口,隻是臉色一片漠然,似乎世間一切都與他無關。忽想起前幾日曆城兵馬司頒發的那張亂匪畫像,不禁暗自詫異:“這廝怎長得和那亂匪如此想像?”

“媽呀!”那張頭忽得一聲尖叫,隨即拔腿就跑。叫聲響徹雲霄,城內不知多少睡夢中人被這聲淒厲之音吵醒,不少人被內痛罵:“他媽的,誰他娘的半夜哭喪,這般哭爹喊娘的瞎折騰。”眼見隊長遁走如飛,剩下幾名卒子也不甘示弱,急急舉足狂奔。隻是眨眼之間,盡皆不見,隻餘下一座冷冷清清的城門。

夜風徐徐,落葉飛舞,遠處幾家屋簷下的燈籠掙紮了幾下之後,也一一熄滅。隻餘下天上一輪明月散下光輝,靜靜的照耀著曆城,似在迎接著這遠路而來的倦客。那黑衣漢子歎了口氣,搖搖頭,邁步踏上此刻這淒淒冷冷的曆城街。

行於這冷冷清清的大街,憶及當初兄妹三人在穀中自在快活,而今卻人各一方。縱使相逢,也難回斯時之親密無間,他思緒起伏,歎息不止。抬頭看了一眼天上斜月,及見街頭空空,風吹落葉,忽想起當年也是此情此景,讓他忽逢伊人。隻是彼時他驟經巨變,性命垂危,形勢心境自是不能與眼下同日而語。

“重山,你須得記住,你其實姓薛,並不姓謝。你父思捷公頂天立地,英雄一世,官拜一等衛天候,是咱大宋一柱,至死也曾向異族屈服。你既是他的種,千萬要活下去,也學你爹那般誌氣,為咱漢人揚威,記住了麼?”說話那人靠於牆上,乃是名白發老者,眉宇間本豪氣衝天,此刻卻渾身浴血。單看他身上刀傷劍創不下一二十處之多,足見傷勢極重。再看他麵上一片烏黑,唇間發紫,顯見身中劇毒,此刻說不兩句便大聲作喘,已是活不久了。可憐他垂垂待死,猶不忘扶持幼主,足見一顆丹心如鐵。

此時一名五六歲的稚童正跪在一旁,雙手扯他著衣衫搖動,邊搖邊哭道:“向伯伯,你快起來,重山不要伯伯死呀!”那老者目中淌下濁淚,掙紮著伸手摸了下男童頭頂,微微搖頭喘道:“重山,伯伯是不行啦,以後碰到外人,萬不可說你是兵部尚書府的,不然會招來殺身之禍呀!除非...除非...”他話未說完,已覺腦中一片渾噩,目難視物,渾身氣力瞬間散去,當下已偏頭逝去。

那小重山眼見最後一名親人也離他而去,心頭疾痛慘怛,小手亂搖老者屍身,哭道:“伯伯你快起來啊,重山害怕,重山再也不淘氣了,隻要伯伯起來。”他又哭又搖,那老者卻無半分反應,遂俯身蹲下,將那老者屍身負在背上,想背他一道離開。隻是他年幼力怯,如何負的起百十斤重量?使盡了吃奶的勁,一張小臉漲的通紅,腳下也動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