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嬰兒【4-6】(2 / 3)

那個男嬰很快又沒有任何動靜了,可是,也沒有呼吸聲,一片死寂。

張古屏住呼吸,繼續聆聽他。

過了很久,張古實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朧中,他聽見那個男嬰又開始發出了聲音:嗚嗚咿咿哞哞,這次音節多了一些,有點像念經。

張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懼占據——假如男嬰在夢中突然說出話來……想到這裏,張古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一動不敢動,把耳朵張得像飯盆那麼大。

過了一陣,男嬰又沒聲音了。

這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張古特別特別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鬆,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進了夢鄉……

迷迷糊糊中,他又聽到那個男嬰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但是,他已經滑到夢鄉的湖底,再沒有漂浮上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男嬰慢慢坐起來。他的心開始狂跳,想問他:你幹什麼?——可是,他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隻好縮在被窩裏,觀察他的下一步舉動。他以為男嬰一定會走過來,可是沒有,他摸起他的隨身聽,在黑暗中擺弄著。突然,他哭起來。他的聲音特別難聽,像野貓在叫。

他不是從來不哭嗎?

他不是從來不哭嗎?

他不是從來不哭嗎?

張古害怕到了極點。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體卻像被麻醉了一樣,不接受大腦支配,一點也動不了……

早上,張古醒來時,那個男嬰已經醒了,他躺在被窩裏,手裏拿著那個口琴在玩,嘴裏嘀咕著各種音節。

卞太太來了。她的眼睛很紅,一看就是沒睡覺。

“他哭了嗎?”她進門就問。

“沒有,挺乖的。”張古說。

“真是麻煩你了!”

“哪的話。”

卞太太一邊對張古講醫院的事情,一邊麻利地給叉穿衣服。

她抱著男嬰走出門的時候,張古發現那個男嬰回頭看了他的隨身聽一眼。

卞太太抱著那個男嬰走了。張古開始洗漱,又簡單吃了些早點,騎自行車出門去上班。

今天他聽的還是周德東的歌:琴心劍膽晶瑩剔透,這輩子注定不會長壽……

突然,周德東的歌聲變成了一陣嬰兒的哭聲,那哭聲古怪而淒厲:“嗚哇!——嗚哇!——”

張古嚇了一跳,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下來。

他清清楚楚地記著,這盒帶是他六個月前在小鎮音像店買的,他聽過無數遍,沒有任何問題。直到昨天下午他還從頭至尾聽過一遍,並沒有這個聲音。

那麼,是誰錄上的?

隻有一個可能:昨夜,那個男嬰在他睡熟之後,用隨身聽錄下自己恐怖的哭聲……

他想,難道昨夜自己做的那個夢是真的?又一想,哭聲這麼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驚醒啊!難道是那個男嬰拿著他的隨身聽悄悄去屋外了?

張古不寒而栗。

到了單位之後,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鎮長問他幾件事他都答非所問。他用手翻來覆去地擺弄著那盤盒帶,一直在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如果不弄個水落石出,他會一直忐忑不安的。

終於,他決定對卞太太說出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時候,看見卞太太正在院子裏和那個男嬰玩秋千。他在院子外對卞太太喊:“嫂子,你來一下,我跟你說件事。”

他一邊喊一邊觀察那個男嬰的眼神,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他玩得很專注。

卞太太過來了。

本來,張古想把他對那個孩子的懷疑都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全部咽回去。他隻是把隨身聽的事說了一遍,聲音很低。

卞太太聽後不解地問:“有這樣的事?你懷疑……”

張古有點不好意思:“我隻是想,是不是那個孩子昨夜哭了,胡亂按了我的錄音機,把哭聲錄進了盒帶裏……”

“我們大家都沒聽見這個孩子哭過一次,都在為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聲,一定是你自己搞錯了。”卞太太說得很堅定。

她又補充道:“一個1歲的孩子,半夜哭的時候,胡亂抓起了錄音機,又胡亂按下了錄音鍵……哪有這麼巧的事!”

張古幹幹地笑了笑,說:“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錯了。”

這時候,他的眼光越過卞太太的肩頭看了那個男嬰一眼,他正在秋千上朝他看,那眼神說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嬰兒哭聲一直沒有找到解釋。張古隻好把那段恐怖的聲音洗掉了。哭聲有十幾分種,占用了兩首歌的時間。之後,張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無波無折。似乎沒事了。但是,張古心中的陰影卻沒有消散,它像烏雲一樣越來越厚重。

最後,張古把那恐怖的聲音歸罪於哪個朋友的惡作劇——他必須調動各種理由說服自己,否則怎麼辦呢?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很會欺騙自己。一生中,我們不知欺騙過自己多少次,因此我們失掉了很多探尋真理的機會。

又過了一段時間,張古漸漸淡忘了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們經常會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們活得很幸福。但有時候不完全是這樣。在張古完全忘掉了這件事的時候,一次他上班去,剛剛走出家門,戴上隨身聽,猛然聽見一陣嬰兒的笑聲,那笑聲極其古怪,極其刺耳。他萬分驚恐,猛地把隨身聽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識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個孩子正在窗子裏靜靜看著他……

張古再一次斷定: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5、你賣頭發嗎?

張古覺得,他時時處於某種危險中,盡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認為整個小鎮都籠罩在某種不祥之中——這真是先見之明。

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一切弄個明白。

從此,他變得像偵探一樣敏感,細心,富於推理性,充滿想象力。

首先,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個男嬰出現的日子,總共有三個從外地人到了絕倫帝小鎮上。

一個是木工社老張的侄女,她是一周後走的。

一個是縣裏來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裏,他是三日後走了。

一個是江南來的老頭,賣竹器的。他是絕倫帝小鎮的老朋友了,每到這個季節他都來做生意,大家很喜歡他。他現在還沒有走。

這幾個人似乎都和那個男嬰牽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但是,必須承認張古的思路是對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細致的工作。

這時候的張古已經買了一頂鴨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鏡,而且還叼上了一隻煙鬥。八小時工作之外,他就換上這身裝束搞調查。

他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來。

這還不算,他走路的時候,總是豎起衣領擋住臉,總是用鴨舌帽和墨鏡嚴嚴實實地遮住眼睛……

張古這個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鎮的一個偏僻角落出現了,他鬼鬼祟祟地走著,自己都覺得不是自己了,卻有人遠遠地跟他打招呼:“嗨,張古,你去哪裏呀?”

是小鎮文化站的站長,她叫劉亞麗。她騎著摩托車。

——真泄氣。小鎮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張古尷尬地說:“我,我……”

劉亞麗終於沒等到他的回答,摩托車已經“突突突”地開遠了。

後來,張古注意到最近發生了一個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鎮上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個收破爛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歲了,臉上的皺紋很深刻,雙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鐵柱家的廢品,一些舊報紙和幾個空酒瓶。她掏出錢來,都是皺巴巴的小毛票。

鐵柱的母親說:“不要錢了。”

“那怎麼行。”

“廢品,能值幾個錢,你不來收我們也得扔掉。”

“那謝謝了。”

對於小鎮的居民來說,她是個外來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後來,誰家有了舊紙、廢鐵、破鞋、繩頭什麼的,就裝在塑料袋裏,擺在門口,等她拿走,到供銷社賣掉。沒有人要她錢。

張古悄悄跟蹤過這個老太太,他發覺她總好像心事重重,收廢品三心二意。他懷疑,收破爛僅僅是她的一個公開身份。

這天,張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後。

她推著垃圾車朝前走,那車吱吱呀呀響。她走過一家又一家,拾起一個又一個廢品袋。她的嘴裏慢悠悠地喊著:“收破爛嘍。”

一個孩子跑出來,送來兩個酒瓶。老太太給了孩子幾張小毛票,那孩子樂顛顛地裝進口袋,跑開了——這是孩子惟一的正當收入,他們要用這些錢偷偷買爸爸媽媽不許買的東西。

然後她繼續走。

到了17排房,她繞開了。

張古忽然想到,這個老太太從沒有到17排房來收過廢品。為什麼?

張古一下就聯想到那個男嬰——她與那個男嬰有關係!

張古突然衝動起來,他要叫住她,單刀直入問個明白。她畢竟是成年人,有什麼話都可以談,當麵鑼對麵鼓。而那個男嬰,簡直把張古變成了聾子和啞巴。

張古說話了:“喂!請你站一下!”

那個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過頭來。

張古走過去,停在她的麵前。他第一次和她這麼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張古發現,不知是五官,還是神態,這個老太太竟和那個男嬰竟有點相似。

她直直地看著張古。

張古開門見山地問:“你聽說過17排房收養的那個男嬰嗎?”

老太太的臉像木頭一樣毫無反應,她淡淡地說:“什麼男嬰?我不知道。”

然後,她不客氣地轉過身去,推著垃圾車走了。走出幾步,她又回過頭來,突然問:“你為什麼跟著我?”

張古一下有點慌亂:“我……”

老太太:“你買廢品嗎?”

張古:“我不買。”

老太太返回來,一步步走近他:“那你賣廢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