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些時,長沙來信,說老太爺在長沙住的氣悶,要到武昌來走走。劉頤伯隻好打發家人去接。誰知老太爺動身的頭天晚上,公館裏廚子做菜,掉了個火在柴堆上,就此燒了起來。自上燈時候燒起,一直燒到第二天大天白亮,足足燒了兩條街。這劉進吉一世的宦囊全被火神收去,好容易把一家大小救了出來。當火旺的時候,劉進吉一直要往火裏跳,說:“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幸虧一個小兒子,兩三個管家拿他拉牢的。這火整整燒了一夜,合城文武官員帶領兵役整整救了一夜。連撫台都親自出來看火。當下一眾官員打聽得前任藩台劉大人被燒,便由首縣出來替他設法安置:另外替他賃所房子,暫時住下;衣服夥食都是首縣備辦的。到底撫台念舊,首先送他一百銀子。合城的官一見撫台尚且如此,於是大家湊攏,亦送了有個七八百金。無奈劉進吉是上了歲數的人,禁不起這一嚇一急,老毛病又發作了。
起火之後,曾有電報到武昌通知劉頤伯。等到劉頤伯趕到,他老人家早已病得人事不知了。後來好容易找到前頭替他看的那個醫生,吃了幾帖藥,方才慢慢的回醒轉來。又將養了半個月,漸漸能夠起來,便吵著要離開長沙。兒子無奈,隻得又湊了盤川,率領家眷,伺候老太爺同到武昌。此時老頭子還以為製台湍某人是我的把弟,如今老把兄落了難,他斷無坐視之理。一到武昌,就坐了轎子,拄了拐杖,上製台衙門求見。他此時是不做官的人了,自己以為可以脫略形骸,不必再拘官禮,見麵之後,滿嘴“愚兄老弟”,人家聽了甚是親熱,豈知製台心上大不為然。見了麵雖然是你兄我弟,留茶留飯,無奈等到出了差使,總輪劉頤伯不著。
有天劉進吉急了,見了湍製台,說起兒子的差使。湍製台道:“實不相瞞,咱倆把兄弟誰不曉得。世兄到省未及一年,小點事情委了他,對你老哥不起,要說著名的優差,又恐怕旁人說話。這個苦衷,你老哥不體諒我,誰體諒我呢。老哥盡管放心,將來世兄的事情,總在小弟身上就是了。”劉進吉無奈,隻好隱忍回家。
後來還是同寅當中向劉頤伯說起,方曉得湍製台的為人最是講究禮節的。劉進吉第一次到武昌,沒有繳回憲帖,心上已經一個不高興,等到劉頤伯到省,誰知道他的號這個“頤”字,又犯了湍製台祖老太爺的名諱下一個字:因此二事,常覺耿耿於心。湍製台有天同藩台說:“劉某人的號重了我們祖老太爺一個字,兄弟見了麵,甚是不好稱呼。”湍製台說這句話,原是想要他改號的意思。不料這位藩台是個馬馬糊糊的,聽過之後也就忘記,並沒有同劉頤伯講起。劉頤伯一直不曉得,所以未曾改換。湍製台還道他有心違抗,心上愈覺不高興。
等到劉頤伯打聽了出來,回來告訴了老太爺。老太爺聽了,自不免又生了一回暗氣。但是為兒子差使起見,又不敢不遵辦。不過所有的東西早被長沙一把天火都收了去,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搶不出,那個還顧這副帖子。劉進吉見帖子找不著,心上發急。幸虧劉頤伯明白,曉得湍製台一個字不會寫,這帖子一定是文案委員代筆的。”現在隻需托個人把他的三代履曆抄出來,照樣謄上一張,隻要是他的三代履曆,他好說不收。”劉進吉聽了兒子的話,想想沒法,隻好照辦。卻巧文案上有位陸老爺,是劉頤伯的同鄉,常常到公館裏來的,劉頤伯便托了他。陸老爺道:“容易得很,製軍的履曆,卑職統通曉得。新近還同荊州將軍換了一副帖,也是卑職寫的。大人隻要把老大人同他換帖的年分記清,不要把年紀寫錯,那是頂要緊的。”劉頤伯喜之不盡,立刻問過老太爺,把某年換帖的話告訴了陸老爺。陸老爺回去,自己又賠了一付大紅全帖,用恭楷寫好了,送了過來。劉頤伯受了,送給老太爺過目。老太爺道:“隻要三代名字不錯就是了,其餘的字隻怕他還有一半不認得哩。”劉頤伯卻又自己改了一個號,叫做期伯,不叫頤伯了。次日一早,爺子二人一同上院,老子繳還憲帖,兒子稟明改號。當由巡捕官進內回明。湍製台接到帖子,笑了一笑,也不說什麼,也不叫請見。巡捕官站了一回無可說得,隻得出來替製台說了一聲“道乏”,父子二人悵悵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