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刻不停地繼續著它那無盡的航行,麵對它的身影,我們除了恐懼便是無奈。這段日子,我發現母親的嘴上起了血泡。為了家裏的生活,她不得不一邊繼續上班,一邊尋找雨薇。有一天晚上,母親斜靠在行李上頹然地說,看來,我們很難找到雨薇了。
母親又說,早知這樣,丟三百元錢我也不會吱聲的。
父親斜了母親一眼,用鼻子狠狠地哼了一聲。
報案吧,我們還是報案吧。母親有氣無力地說。
我明天就去派出所報案。父親應道。
母親做出這樣的決定意味著一種絕望,如果有找到妹妹的一點可能,她也不會選擇報案這樣的辦法。然而事情到了第二天上午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走出屋子準備到派出所報案的父親與闖進院子來的郵差撞了個滿懷。
郵差搖晃了幾下身體,嘴裏咕噥了幾句什麼之後,遞給父親一張彙款單。
這是一張一千元錢的彙單,父親接過彙單後有些發愣,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好像還從來沒有人給我們家彙過錢。麵對突如其來的彙單,他沒有理由不感到驚訝。
彙單的彙款人一欄赫然寫著雨薇的名字。
雨薇在彙款人附言上寫道,我拿了媽的三百元錢,對不起,以後我要自強自立,請不必掛念。
這張彙單在我們家引起了顯而易見的震動。我們經曆了由驚訝、喜悅、疑惑,進而是恐懼的過程。屈指算來,雨薇離家剛好一個月,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她是怎樣賺來一千元錢的呢?
父親一副石頭落地的樣子,輕鬆地說,我說沒事嘛,雨薇她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她這不好好的嗎?
母親手捏著彙單,表情凝重地說,看來她是打工去了,她要賺錢幫助家裏了。
我甕聲甕氣地說,媽你給紡織廠打工,一個月才掙四百多塊錢,雨薇她幹什麼工作一個月能掙一千多元錢呢?
我提出的是一個淺顯而又殘忍的問題,在我們這座城市裏,打工者的月收入一般都是三四百元,雨薇隻有初中文化,不可能謀到可以賺到千元以上的白領位置。除非……此時此刻我和母親都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它使我們一下子就從喜悅的平台跌入了恐懼的深淵。
我馬上就覺得自己出汗了,背心和襯褲很快濕透了。我要過母親手裏的彙單,發現雨薇彙款的地址是雙羊鎮。雙羊鎮是我們這座城市的一個衛星鎮,離我們家不過二十多公裏的路程。
這天下午,我和母親一起去了一趟雙羊鎮。那是個很小的鎮子,從鎮東走到鎮西不過十分鍾的路程。我和母親找遍了鎮子裏所有的飯店、美容院之類的公共場所,我們不但沒有看見雨薇的影子,就連一點有關雨薇的消息也沒打聽到。
我盯住窗外院子裏的那輛人力三輪腳踏車,眼前再一次亮了起來。一個念頭固執地充滿了我的意識,它像車條上反射出的陽光一樣,銳利無比。
這個念頭就是找到妹妹雨薇。
這天母親下班剛一進家門,我就對她說,我還是想出去蹬車拉客。
母親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著我,沒有吭聲。
我接著說,我蹬車不單單是為了賺錢,還為了找到雨薇。
我發現母親的眼睛也亮了一下,但她依然沒有吭聲。
我繼續說,我想專門在雨薇可能出現的地方等活兒,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會碰上雨薇。
母親的眼睛越發亮了,她脫口問道,你知道雨薇可能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呢?
我反問母親道,你認為雨薇做什麼職業一個月才能收入千元以上呢?
母親一時竟答不出來。
我咬了咬牙,說,其實這問題很簡單,除了做小姐,不會再有什麼別的職業了。
不,雨薇她不可能做小姐。母親急了,衝著我吼了起來。
不可能的事情發生的還少嗎?我說,我們不願承認是一回事,可事實往往又是另外一回事。
母親用雙手揉了揉太陽穴,情緒漸漸平靜了一些。其實她和我一樣,當收到雨薇的那張彙單後就有了這種預感,隻是一時不敢麵對不敢承認罷了。時下誰都知道做了小姐意味著什麼,小姐這種稱謂已經被那種古老而又新興的女性職業給獨占了。說雨薇做了小姐,母親她怎麼能夠接受得了呢!
可是不願接受也得接受,這實在是一件沒有辦法回避的事情。在沉默了一陣後,母親還是同意了我的請求,答應我可以蹬那輛閑置的三輪車了。
出車第一天我來到了西錦商城。
西錦商城在我們這座城市的老城區裏,早年這裏都是些低矮的老建築,其中不乏一些雕梁畫棟、青磚碧瓦的房舍。這裏的小街小巷、鍾鼓樓、白塔、晚風中的白楊樹,皆具有遼、金遺風。據說老城區開發前曾有兩種意見,一種是在保留原貌的基礎上加以修繕,重現遼代古城風貌,形成一個旅遊區;另一種則是大刀闊斧,將這些破舊的陳年老貨通通摧毀,建設一座全新的商城。第二種意見顯然占了上風,兩年以後,一座高樓林立的商城就拔地而起了。隻是招商的時候遇到了麻煩,幾百家門市屋竟然隻賣出了幾十家。這幾十家商號勢單力薄,沒有形成氣候,商城的客流量少得可憐。有一段時期,西錦商城幾乎成了一座空城。後來不知哪個聰明的商家改換門庭,將店鋪重新裝修了一番,改商店為歌廳了,而且生意不錯。這一下帶動了一大片,其餘的幾十家商店幾乎在一夜之間都變成了歌廳。歌廳是新興產業,在最初的幾年裏生意十分紅火。商城剩餘的門市屋也相繼被售出租出,它們皆被重新裝修,有的成了歌廳,有的成了酒店,有的成了洗浴中心,有的成了美容院。每當夜幕降臨,商城就霓虹閃爍,映出一片耀眼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