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全戎和霍慎行都學過荀子的《勸學》,其中有這樣的名句:“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時隔多年,身為學酥的霍慎行早已忘了“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的原理。在抵達朔方後,霍慎行偶然想起這一句古文,立刻向全戎請教。全戎也不記得其中的原理了,倒是一直念叨著前半句,“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登高而招…登高……”全戎的碎碎念引起了阿賴的回應:“大人,咱們去爬山吧。”
全戎當然不是要自己登高,他是琢磨著讓大炮“登高”——通過抬高火炮的發射位置,讓炮彈在落地前得以飛行更遠的距離。在擴建朔方的城牆時,他把二十餘門火炮藏在了敵樓內,並選定參照物,由範龍飛指導進行了試射,將命中各個參照物所需的炮口角度、火藥裝填量進行了詳細的記錄,方便普通士兵進行操作。
經過一番準備,朔方這些火炮的射程和精確度都超過了鮮卑人的想象。尤其是這次拓跋糠大帳所在的小土坡,正是當初全戎試射火炮選定的參照物之一,操作火炮的士兵甚至可以直接將命中土坡的射擊參數背出來。當晚拓跋糠為霍慎行接風的時候,朔方城牆敵樓上的偽裝便被拆下,黝黑的炮口瞄準了大帳,突擊騎兵也已嚴陣以待。為了盡可能提升殺傷效果,秦道士按照霍慎行的建議,將拓跋糠大帳所在的土坡劃分成了四乘四的方陣,對二十門火炮的射擊參數進行微調,力保完全覆蓋大帳。
根據與秦道士的約定,霍慎行與拓跋糠和黑田雲子東拉西扯,說了一堆廢話,就是為了盡量拖延時間。在霍慎行說最後一句話時,他甚至感受到了炮彈從天而降的聲音。與此同時,城牆上的其他火炮也擊毀了鮮卑軍營外為防止漢軍偷襲而設置的拒馬和柵欄。漢軍騎兵從四個城門蜂擁而出,排成楔形陣列,以全戎的親兵為先導,揮舞著馬刀迎向鮮卑人。
由於對漢軍的炮擊毫無準備,鮮卑軍官們聽到巨響後便眼看著拓跋糠的大帳被炮彈擊中,亂作一團,驚魂未定之時,殺聲震天的漢軍又大舉進攻。在幽幽的月色下,漢軍士卒臉上憤怒的表情被鮮卑人看得清清楚楚。與白天相比,漢軍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猙獰。除卻少數幾個死忠分子趕往大帳去救拓跋糠,大部分鮮卑人自顧自逃命去了。極個別鮮卑騎兵不成建製的抵抗在全戎的親兵麵前完全是螳臂當車。
當天出擊前,冬凇向將士們講述了霍慎行的事情。漢軍官兵感慨霍慎行的抉擇,對拓跋糠和黑田雲子等一幹宵小將老弱婦孺當人質的卑劣行為異常憤怒。他們心知霍慎行此去再難生還,在軍旗上寫下“報仇”二字背在背後,衝鋒陷陣的時候奮不顧身,一次衝擊便擊垮鮮卑軍反擊的力量,追在四散奔逃的鮮卑人身後一陣劈砍。
當晚,因主帥遭遇炮擊而陷入混亂的鮮卑軍雖然人數明顯占優,但麵對著恨得咬牙切齒的漢軍完全處於下風,被追著打了一夜。收兵統計戰果時,秦道士得到的數字是:斬首3174,俘虜528人,還有一百四十多屍體無法辨認。
昨晚的炮擊打翻了鮮卑軍用於照明的火把和火盆,引起了大火。打掃戰場時,空氣中還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焦糊氣味。秦道士什麼場麵沒有見過,他忍著惡心,在死者身前駐足,親自去查看那些因為火燒、馬踏而難以辨認的屍首,他不想看到霍慎行的屍身,但又怕霍慎行在亂軍之中落得屍首無存,因而從穿著、身材對每一個無名死者仔細辨認,至於炮擊是否消滅了拓跋糠和黑田雲子,秦道士就管不了了。霍慎行最後時分穿著普通的漢軍軍服,在烈火之下不會剩下什麼,這極大地增加了辨認難度。秦道士對屍首的辨認甚至達到了仵作(古代的法醫)的程度,仍舊隻找到三具疑似屍體。僅僅過了一夜,這三個活蹦亂跳的人就橫屍就地了,而霍慎行很可能就在其中。秦道士沉默了片刻,吩咐士兵:“連同其它死者,好好埋了。”“那些鮮卑人也要埋?”士兵不解地問。“每個英勇的戰士,都理應入土為安。”
“沒找到霍慎行嗎?”阿娜爾汗不顧衛兵的阻攔,擠過來問秦道士。
“也許已經找到了,但是沒認出來。”
阿娜爾汗秀眉一蹙,可能是理解了這話的含義。此前全戎一直不讓她們四人靠近戰場,因而她雖然曾親手射殺鮮卑軍斥候,但對於戰場的認知還停留在大規模民間械鬥的層麵。這次全戎不在朔方,她親自走在戰火焚燒過的大地上才明白戰爭的殘酷:那些橫七豎八被戰火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首、刀劍上還未褪色的鮮血、生還者臉上的疲憊與漠然都大聲訴說著戰事的慘烈。霍慎行與阿娜爾汗並無深交,但這麼一個還算是朋友的人轉眼就離開了,她內心觸動還是挺大的:再也看不到霍慎行故作正經的可笑樣子,聽不到他講的那些蹩腳笑話了,而且有朝一日,她所牽掛的那個人,難道也會以這種方式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