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用手背擦著嘴角的吐沫星子,一邊對董事長吹噓著自己胸中有經綸,肚裏全是書:首先是理論,鬆下幸之助的“經營人”理論、冒頓的“將人當成產品”理論等等等等;然後是能力,我多麼能幹啊,隻要有機會,哼,給個企業我就能整成美國微軟,最不濟也得是可口可樂,要是弄成跟聯想、海爾一樣了,我寧願引咎自殺;最後是業績,在過去的日日夜夜裏,我曾經為公司的發展出過多少良策,曾經為公司上下辦過多少好事,還有錢,我幫公司省了多少錢啊..最後,董事長甚是滿意,起身踮著腳尖用他那隻比機器貓還肥的圓手,用力地砸向我的肩膀,差點沒把我的肩骨砸斷,說,好,很好嘛,我們好好幹,我們一定大有前途嘛!
離開天水的前一天,我在父親的遺像前燒了幾柱香,磕了幾個頭,算是向父親辭行吧!想來,我父親去世已經十六年了。不知怎麼地,這些日子以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腦海裏愈來愈清晰。尤其是那些他晚年在鄉下老家看守果園以及我們父子相扶相攜的情景,不禁一遍又一遍地又仿佛出現在我的眼前。那時的父親雖然還不到五十歲,可是在煤礦任副礦長下井時不慎被矸石砸傷了右腿,這才不得不提前辦了內退回到了老家,成為我們老家村裏唯一的一個蘋果園的園主。秋天裏,蘋果熟透,清香流溢,有些蟊賊便不失時機地潛入園中實施偷竊。於是,父親就在果園最高處搭建了一個瞭望棚,哪兒進了人,一目了然,一聲大喝,入園者聞之縮步、含羞而去。
那時候,我哥哥正在讀大二,我也在讀高三,唯一的妹妹在讀初中,而母親一直體弱多病,一家的生活重擔,無疑隻能無情地大山一樣地壓在年邁的老父親一個人的肩上。那時,每逢周五傍晚我都要回家帶吃的、喝的、用的,回到村頭,必拐入園中等父親一起回家吃飯,之後,父親再返回園中看守。秋風漸涼,父親亦垂垂老矣。園中無大道,溝崖遍布,坎坷不平。父子歸家時,父親總是一隻手讓我牽著,慢慢地走上大道。
現如今,我王春江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一礦之長了,手裏掌握著三萬多人的升遷命運,這也可以了卻我父親一生的夙願了吧!我至今還記得,父親的手掌中老繭粗厚,因關節炎而凸起的骨節還是那樣硬硬的。父親的手掌不大,但我握著的,卻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最有力的大手!
去年農曆的十月初一,我開著我的那輛剛買的二手的豐田越野,回老家拜祭父親。這輛越野車是我剛從一個朋友手裏買來的,這小子真******夠義氣,才剛開了兩年,就給老子打了四折。老子就喜歡這種大家夥,很是符合老子的性格,不僅在野外馳騁感覺很棒,而且在城市裏也很拉風,越野“越野”嘛,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會像它一樣極具男人味!在我看來,這車除了比較耗油外就沒什麼缺點了。古代俠客是劍如其人,現代人也當是車如其人嘛!
未到父親的墳地,卻先見村前的果園早已不複舊貌,昔日茂盛的蘋果樹大都枯死,僅剩的零星殘餘在那裏苟延殘喘。想來不用幾年,此景也難留住。農曆的十月初一,是一個生人緬懷故人的日子,也是一個悲愴淒涼的日子。蕭瑟的秋風陣陣吹過,片片枯葉無力地飄離枝頭,讓人不由地感覺到,人生仿佛就是一條不歸路,這一頭是苦難的人生,而那頭則是無奈的天堂。走在路上的,卻是不盡的酸甜苦辣。父親的墳塚就在果園後邊山腳下的一片空地上,倘若父親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當年守望的果園已麵目全非,不知又該作何感歎。或許,父親當年並不是以看守果園為要事。他從心底守望的,乃是身背幹糧袋,於夜色茫茫之時在果園邊匆匆回家而來的兒子。如果是這樣,果園之有無,也就無礙於父親之安息了。因為,我,他的兒子,也永遠不會再身背幹糧從那條所謂的大道上走過了……
唉,世事無常、往事如煙。假如父親能夠活到現在,看到哥哥已經在省城一家國企裏任總經理,看到當年的小妹妹也已經成為兩個孩子的媽媽,而我,這個一生中最讓他操心費力的小兒子也已經成為了手握實權的一礦之長,別說是老家裏的那幾畝蘋果園了,就是讓我把全村的土地都買下來,交給他老人家都種成蘋果,也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可是,雖然我們兄妹都出落成人,老人家卻隻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安睡在老家的這一方泥土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