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西南君長數十，其大者曰夜郎，曰滇，今之雲南、貴州是已。貴州之地，東西距二千裏，嶄岩密箐，苗、夷交錯，田磽而民瘠。國家沿明製，設巡撫於貴陽；賦稅所入，歲十餘萬金，才敵江浙一大縣。雍正、乾隆間，大學士鄂爾泰、總督張廣泗等開辟苗疆，地拓而戍益增。兵糈官祿，仰給他省。有事則調川楚兩粵兵，竭天下財賦圖之。蓋荒陬險阻，苗情慌忽，經營若斯之難也。
自洪、楊亂起，東南隩區淪於賊。協黔之餉不至，巡撫奏征兵餉，朝廷輒指鄰省助其急。鄰省方自謀，難兼顧，率用空文相饋遺，無實濟。然貴州尤近湖南，踞上遊之勢；苗患朝發，則楚邊夕受其敝。故湖南之援黔，所以紓鄰禍，亦所以固吾圉，非好勤遠略之謂也。
黔亂之興，首發禍者，安順、興義。厥後蔓延日廣，益紛龐不可治。然總其名有六：曰苗匪、教匪，曰黃號、白號，其小者曰杠匪、仲匪。其他濫練、遊勇、逆回、悍夷，揭竿踵起者，不可枚舉。而粵賊石達開往來蹂躪，猶不在此數焉。
苗匪者，稱九股黑苗。其種族散居八寨、麻哈、清平、黃平、鎮遠、施秉、天柱及黎平、銅仁諸屬，峒寨深阻，人跡罕至，而張秀眉、高禾為之長。張秀眉者，統清江、台拱，邛水、施鎮生苗及九股黑苗皆其爪牙。其黨魁包大肚、潘老昌、薑老拉，分據要害相犄角。而天柱、思州民屯數百為所脅服，輸金納賦，供其役使。高禾者，本革夷種。胡林翼在黔破滅革夷，高禾與九鬆等三十餘人逸出為盜，旋就撫充苗練，從征湖北；以騷擾遣歸，潛居清、台，煽群苗為亂。苗之禍，自高禾發也。
其踞貴西與川黔軍相拒者，其酋數十，而金大五、陶新春為之長。金大五者，本名李開元，其父曰偽李王，與教匪高禾、九鬆倡亂。偽李王死，襲偽位，僭號英明王。其黨魁嚴大五踞黔西，楊大六踞丹江，為之羽翼。張秀眉等亦秉承號令，弗敢違。陶新春者，踞畢節之豬拱箐，有眾數萬，時掠川滇邊地，而苗夷、土匪、散勇、遊民雜處其中，亦貴西巨寇也。
教匪者，其魁數十，其徒黨數萬，分踞平越、開州、修文、貴定、安平、定番、廣順，屢犯貴陽省城，而何得勝、潘明傑為之長。何得勝者踞烏江，其巢曰尚大坪，於諸賊中最凶悍，所謂“何二強盜”者也。潘明傑者分踞都勻屬地，其巢曰罷芒，常結何得勝攻貴陽，而黃幺猓時為何、潘之助，省城幾陷者數矣。
號匪者，起四川，其魁自涪州敗露，逃入思南，煽民團為變。黃號曰濟安團，白號曰致和團，有眾十餘萬，居思恩屬者十之七，石阡屬者十之三。而劉義順為黃號之長，胡黑二為白號之長。
杠匪、仲匪者，其黨稍微。仲匪出沒郎岱、鎮寧之間；杠匪距大定之水城，掠平遠，然皆借豬拱箐苗酋為聲援。此其略可指數者也。
初，鹹豐四年冬，興義、安順匪起，陷普安及安南城，巡撫蔣霨遠督軍遵義討之，奏征湖南兵赴援。其時永順有土寇，駱秉章遣辰、沅兵往捕，未遑西也。
五年三月，苗匪楊隆喜作亂，焚黃平舊城，群苗響應。九月，教匪自麻哈踵起應之，遂與之合。每出掠，教七苗三。戰則倚苗銃為助；得上腴地，則苗徙家耕焉；食匱，則苗輸之糧；有小挫，則苗、教大出，鉦聲滿山穀。十月，銅仁舉人徐廷傑以苗、教猖獗，假苛征聚眾陷城，殺知府葛景萊，洞苗從之者萬人。十一月，出陷鬆桃，遂攻鎮筸，掠麻陽、晃州。湖南官兵躡擊之，群匪散走，留兵戍鬆桃、銅仁。
六年，蔣霨遠以同知王敬烈知銅仁，因案株連，五洞團丁皆叛。五月，銅仁匪攻江口，湖南戍兵破之；將士多傷，複增兵往屯。是時，貴州吏無敢官銅仁者，乃以知縣彭瀾攝知府，知府楊書魁護貴東道。書魁將三百人，於道被匪劫，所部先潰，囚書魁，瀾懼出走，亦獲之。鎮筸總兵屯界上，與銅仁戍軍遙相應。七月，匪犯晃州。九月，鬆桃石峴苗窺永綏，而永從苗先犯通道、黎平。六洞苗入靖州，複合土寇陷古州廳城。沿邊屯寨，焚毀略盡。
於是湖南西防益急。而自銅仁達辰州，乘沅水數日可至，駱秉章尤注意守銅仁以自蔽。匪攻銅仁，湖南戍軍擊卻之，乃趨鎮筸。戍軍乘虛襲破其壘，銅仁解圍。十月，戍軍攻三元屯，破其三堡，躡之三角莊，群苗與土寇離潰，悉捕諸酋誅之，楊書魁始出於賊。蔣霨遠聞楚師大捷，則大慚慍，乃檄王敬烈知銅仁撓之。秉章乃檄戍軍還湖南。
十二月，楚師出靖州，討永從苗。七年四月，攻克金山寨。苗繞犯靖州，卻之。楚師進黎平，增兵攻永從。六月，克其城，檄貴州將韓超駐黎平，招撫六洞苗，資以餉銀三萬兩。韓超，秉章所薦拔也。
是年八月，思南號匪始起。八年三月，廣西懷遠盜合黔苗犯黎平，秉章遣副將田興恕入黔助拒之。時鎮遠複陷，而思恩、銅仁苗、教、號匪眾數十萬。援軍枝拄思州、清溪、玉屏、邛水間，頻以捷聞。
九年八月，石達開入黔邊，聲言假道窺蜀，思州苗爭起應之。九月，楚軍攻思州，破風崖等五寨，進攻鎮遠，苗輒棄壘走。我軍守其空城，市皆墟。十月，石酋竄南丹，窺獨山、荔波，秉章檄田興恕分軍進黎平，視石黨所向為戰守。
十年三月，詔擢田興恕署貴州提督，增軍滿二萬，湖南供其餉械。四月，石黨自廣西西隆渡紅江，入黔，掠興義、貞豐、歸化；另股擾黔邊。興恕部將沈宏富要擊於石阡六井山，毀其壘二十一。宏富屯甕溪，賊悉銳來犯，設伏擊走之，乃分陷廣順、永寧。五月，陷歸化，署安順知府周夔、參將全興戰歿。遂圍鎮寧，分黨掠安順、安平。苗、教、號匪聞粵賊至，乘機肆出，陷修文，附省數十裏寇氛殆遍。而石黨前鋒已至羊昌河，省城戒嚴。劉源灝飛促興恕赴援，興恕奏言：“黔省上遊，道路分歧，可黔可蜀。若賊以一股擾黔，一股入蜀，道遠兵單，斷難兼顧。現飭韓超防鎮遠，沈宏富趨湄潭，劉義方進鬆桃，臣駐石阡居中調度。如石逆上竄，即親會川兵堵剿；如其竄楚，即馳回靖州。”上以貴陽危急，促興恕間道援省城。
六月，石黨分股下竄。其一由龍裏走都勻、麻哈至羅斛；其一由長寨走歸化，與土寇合。而石酋所謂後旗者在永寧，其黨離貳，殺其偽宰製餘忠扶，遂走獨山。教匪導從僻徑襲州城，七月甲午陷獨山，殺知州侯雲沂。乙巳，總兵巴揚阿複歸化。歸化賊走長寨，陷定番，殺通判恩常。八月，掠青岩。十月，獨山賊掠平浪，定番賊陷長寨，同知劉宗元罵賊死。是冬，獨山賊還走廣西融縣，入湖南。
十一年正月，定番賊還走廣西慶遠。二月，安順賊合仲匪渡六圭河，圍畢節，掠梓潼關。署巡撫何冠英、提督田興恕遣楚軍自大定前擊，杜其入川。三月，黎平苗犯靖州，掠通道、綏寧，石黨從之；複走義寧、靈川，湖南軍皆南防。五月，畢節賊陷大定團營，楚軍李有恒等破之歸化橋。戊戌，有恒等擊賊畢節西南門，破其壘二十六，畢節圍解。八月，石黨自仁懷竄桐梓，楚軍楊岩寶等躡之，殛其酋朱洪新，別股李添亡全數殲焉。餘賊入四川，至涪州白馬鎮。
先是，駱秉章奉命督四川軍，布政使文格署巡撫。未幾，改命按察使翟誥。秉章行至半途，劾罷之，詔毛鴻賓為湖南巡撫。朝廷以石酋詭譎，其黨徒往來黔粵，慮結苗、教大出，為楚蜀害，尤倚任楚軍。擢道員江忠義加二品頂戴，署貴州巡撫。湖南故主貴州兵餉，鴻賓以西南防急，奏留忠義領軍，比於部將。十月，石黨陷會同。十一月，攻黔陽，陷瀘溪。鴻賓劾忠義委軍歸葬，罷其貴州巡撫，詔改提督，更以道員韓超加二品頂戴代忠義。
石酋自靖州走沅江、麻陽，趨浦市而東，西窺四川。其黨先陷湖北來鳳，石酋至永明與之合，群賊西入川。道員劉嶽昭圍來鳳。詔嶽昭自東而西，田興恕自西而東，夾擊之。同治元年正月，授興恕欽差大臣，專督貴州軍，責餉湖南。毛鴻賓怒，奏停其協餉。未幾，興恕罷。
興恕、忠義皆起行伍，有驍勇名，所至賊畏之。然在湘、楚為偏裨才，其勳望比於羅、李、彭、楊，瞠乎遠矣。自布衣不十年，至專閫監司，訖持帥節，佩督師印，年才及壯。鴻賓陰忌之，以為不厭眾望，二人竟以劾免。當二人初被恩命，感聖主殊遇，奮發思立功名以報國。及其罷，黔事遂不振。興恕之兼權巡撫也，天主教人與黔民哄，乃捕斬其教酋。法郎西公使愬之朝，吏議奪官。時川寇亟，興恕自請率兵入川，聽駱秉章節製。詔許之。
三月，回匪陷興義。石阡、銅仁苗匪攻鎮道營壘，悉陷之。遂攻邛水，戍軍潰。匪南掠鬆桃，北攻天柱，湖南增兵防晃州。詔責韓超專恃援師，負疆寄。五月，複征湖南水師扼沅水。七月，援師進天柱，邛水匪散走，收其城。八月，攻漢寨，擲火燒之，匪驚遁。是時秋瘴起，援師畏毒癘，皆還晃州。
閏八月，石達開自綦江入黔，分三隊，隊各三萬餘人。一走黔西，一走遵義，一走桐梓。遣沈宏富、李有恒、全祖凱等逆擊敗之。賊分掠仁懷、綏陽、畢節、郎岱，官軍躡之，乃由普安遁入滇。十月，複道鎮雄入川，陷筠連、高縣。詔張亮基督雲南軍。
二年正月，思南、石阡苗、教合踞荊竹園，攻陷印江，結銅仁匪分犯清溪、玉屏。以張亮基署貴州巡撫，勞崇光署雲貴總督。二月，石黨自鎮雄掠畢節，豬拱箐苗匪應之，陷林口團營，另股由昭通入威寧，於是水城、郎岱、平遠皆擾。三月，清江苗陷古州，攻黎平，楚邊奸民多為所誘。鎮雄粵賊走大定，昭通粵賊走遵義。
四月，遵義賊走黔西桐梓。勞崇光行次綏陽與賊遇，入旺草寨召鄉團迎擊，飛檄沈宏富、樊希棣等率二千人渡河截之。田興恕率千人繼至，合擊，大破之，擒斬五千餘。崇光以捷聞，且言：“粵賊現屯南坪，界連正安、婺川，勢將入蜀。興恕前奉旨赴川差遣，應令至成都聽駱秉章節製。”詔以教案未結，罷其行，其後竟論戍邊。
四月，石達開殛於蜀，其黨李複猷走婺川。七月，至酉山、秀山間道入鬆桃，同知劉侶鶴躡之湖南邊。八月入永綏，掠會同、綏寧，走廣西，遂訖於滅，石寇平。十月，楚師出援黎平。是年，毛鴻賓擢督兩廣，惲世臨代為巡撫，檄周洪印、戈鑒援黔。
三年正月，貴西苗匪陷開州、修文，貴陽戒嚴。二月，援軍收古州，益西攻都江。五月，苗匪陷天柱、玉屏。七月，犯沅州，掠沅、靖五縣。十月，黔軍複興義，回匪遁。十二月，官軍複收玉屏，大征諸軍屯沅、晃，奏以趙煥聯整飭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