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古滇國。其地外接越南、暹羅、南掌、緬甸,境內則種族繁多。自宋以前,不隸中夏,元明始入版圖。元之興也,先定西域,故於回部最昵。諸行省必以回回一人參加政事,陝、甘、遼陽、嶺北、雲南等省,例設回回掾史、通事、知印若幹人。中國回族之盛自此始。回之為教,崇事祆神,其朝天房,謁教祖墓,往往不辭萬裏,躬詣禮拜。天房者,墨克也,在雲南西八千裏。陸行自維西出前藏,水則自永昌出緬甸,航海道印度,即至其國,漢條支地也。中土回民,其傑者往往潛出雲南,至西域,朝天房於墨克,謁祖師墓於默狄那。雲南回族之多,殆由於此。然回人居中國,雖曆世久,猶循其國俗,與漢民異禮。漢民之弊,喜侵侮外人,相愚詐自詡。牧令狃故習,輒以偏袒漢民為盡職。外人詘無所訴,則發憤叫呶,怒目操白刃相殘殺。其意以為吾尋仇報複,非反朝廷也。至於焚掠無已,戕官據城,雖欲不為亂民,不可得矣!故苗、番、羌、夷之禍率如此。而雲南、陝、甘回亂,其尤深且巨者也。
當回之叛,滇省奸民揭竿四起,又有土酋野貫儂猓夷乘機縱掠。而貴州、廣西群盜縱橫,其地多與滇鄰,南徼五千裏,霾曀不見天日。當是時,天子方憂中原,不暇問荒遠。大吏坐困無術,則聽將領料民為兵,就地征餉。於是驕將悍弁,習為跋扈,生殺由己,威福自專,地方文武不敢誰何。疆吏稍裁抑之,輒擁眾為變,滇事益不可問矣。
滇亂之興,肇於鹹豐五年。其初,臨安悍回與漢民私鬥相殺,各召其黨為助,遠近莠回,聞風響應。於是,馬金保、藍平貴起姚州,杜文秀起蒙化。提督文祥攻姚州不克,杜文秀乘虛陷大理踞之。杜文秀者,故永昌累,潛匿蒙化之大小圍埂。圍埂煙戶萬餘,村寨二十有八,其民回多漢少。承平時,回人恃凶橫行,由來已久。文秀之反也,圍埂回酋糾萬人助之,自下關襲破大理城。永平、雲南、賓川回,聞大理、臨安之變,相率殺漢民,據城堡;賓居回亦四出剽掠。提督褚克昌圍賓居,敗死。六年,馬世德據館驛。館驛在臨安、通海之交,故有土城,曲江巡檢駐地也。館驛既陷,婆兮、東溝、田心及邱北之曰者鄉,彌勒之竹園,皆殺漢民相應。而馬和、馬貴等據澂江,略旁近邑,呈貢、晉寧、宜良、江川諸城皆陷,迤西南騷然無寧土矣。是時雲貴總督恒春督師貴州,聞亂則引軍還滇,攻迤西諸回,久持不下。
七年閏五月,澂江、曲江回犯省城,燒城外廬舍殆盡。恒春登陴,望見火光,則大憤懣,急率親兵開城赴敵,群僚諫止之。其夫人博禹特氏責恒春曰:“今賊所燒殺者,皆公赤子也。公為大吏,坐視其死而不救,何以對百姓?朝廷譴責至矣。”恒春憂懼不知所出,與博禹特氏同縊於署。比回退圍解,士民悲悼之。十月,回匪蔡七二陷雲州,知州吳景蘇會副將魁昌攻之。大理、蒙化回來援,吳景蘇敗死。
八年,回匪馬標陷威遠廳,田四濫起他郎、緬寧間,據新撫。蔡七二陷順寧。馬標、田四濫,皆杜文秀黨;蔡七二,則文秀姻婭也。於是迤南道梗。
九年,回匪陷鎮南、永北、鶴慶、鄧川。詔授按察使徐之銘為巡撫。之銘至滇才一年,遽有此擢。時事局日壞,之銘荒淫廢事,滇民頗失望。總督張亮基屢引疾乞罷。
十年,詔劉源灝為雲貴總督,未至,以徐之銘兼權之。蔡七二陷緬寧,副將魁昌死之。初,魁昌因援絕糧匱,乞救於耿馬土司罕恩澤,資之兵餉。會恩澤為族人所戕,魁昌率饑軍城寧,自正月至閏三月,城裂二十八處,皆堵合之。而奸民內應,城陷,負其母投井死,並其妻子殉焉。緬寧既破,蔡七二遂屠永昌,陷騰越,與杜文秀益相犄角矣。
十一年,布政使鄧爾恒擢陝西巡撫。將發,革將何有保豔其輜重,嗾其黨戴玉堂劫殺之。以爭贓貨,玉堂複刺殺有保,徐之銘不能問。物議大嘩,以為皆之銘所使也。時滇事益糜爛,劉源灝久不至,詔福濟為總督。福濟亦遷延不行,乃以潘鐸代之,且查陝撫被殺事。鐸自川入滇,奏論鄧爾恒之死,實由何有保,此外並無主謀;請將何有保、戴玉堂戮屍,其黨史溁、劉紹武梟示。之銘疏於防範,交部議處。詔允之。
同治元年八月,粵賊石達開自貴州分掠平彝、鎮雄。潘鐸遣將禦之,達開還走川黔。詔張亮基赴雲南督軍,兼權提督。潘鐸、徐之銘合疏促亮基駐東川、昭通防石寇。
二年正月,回弁馬榮率數千人入省城,屯五華山。五華山,城中最高地也。道路洶洶,皆言榮反。榮夙為總督所信,總督終以榮不負己,榮亦不忍於總督,未敢發。壬辰,潘鐸詣五華書院開喻之,令移屯城外,榮已諾矣。方登輿,榮揖送。其黨以矛旁刺鐸,榮即起持鐸;刺者複至,鐸竟薨,居民驚亂。時岑毓英權布政使,聞變,持短兵巷戰。榮走南門大街,招回黨絡繹入城。毓英策城大難置守,乃塞藩司署門,率親兵千人晝夜堵禦。回來,則憑垣發炮,或開門縱擊,賊皆靡。榮懼外援且至,遺書巡撫請和。徐之銘微服詣毓英言其狀,前臬司花詠春、糧道張同壽、鹽道宋延春皆至。毓英語於眾曰:“今賊雖入城,吾當死戰破之。如其不勝,公等與毓英署自焚未晚也!”於是飲血誓師,分兵守東南門,用間離其黨,而陰使使召馬如龍入援。
如龍初聞省城陷,以為院司戕矣。比知毓英守藩署未失,還軍馳入省。諸紳民率團兵至。二月丁醜朔,合軍擊馬榮於城內,大破之。回眾走城外,猶留屯弗去。毓英患之,召部將李維述計誅馬榮悍將。悍將夙昵維述,號為兄弟。一日天向明,維述率千人往,入其壁。悍將方沐,問所來?維述曰:“奉上官檄討夷人,不識路徑,故來問耳。”悍將指畫示之。維述從其背搜刀擊殺,呼於營曰:“為兵者出前門,從賊者出後門。”群回驚散,省城危而複安。事聞,詔以勞崇光為總督,徐之銘逮京議罪,賈洪詔為巡撫。
之銘聞命將行,紳民環而留之,曰:“今回情洶沸,新任督撫未能即來,幸舊帥在,猶可係人心,號召忠義。若公遽去,則滇民以為見棄於朝廷,禍更不可問矣!”之銘乃止。勞崇光前罷兩廣總督,奉詔入黔;及被新命,不敢言衰病,毅然赴任。石達開自昭通走威寧,賴裕新走寧遠。四月,崇光行次綏陽,與石黨遇,避入民寨;檄楚軍之在黔者,合鄉團奮擊破之,斬五千餘人。達開已誅於蜀,其黨李複猷欲結銅仁教匪犯楚。詔崇光與黔撫張亮基備之。當是時,崇光駐黔,賈洪詔駐川,皆阻賊不能進。滇中兵事,倚岑毓英一人。朝廷益何用楚軍。
三年二月,授劉嶽昭雲南按察使。嶽昭隨駱秉章轉戰鄂、蜀,調援陝西,所向有功,是時留屯四川防守。勞崇光以迤西杜酋猖獗,檄岑毓英分守楚雄各隘,防其東逸。毓英進兵迤東,攻曲靖、馬龍、霑益諸城,皆下之。俘斬馬連升、馬榮,剖榮屍祭潘鐸,兵民稱快。於是迤東稍靖,崇光進駐平彝。
四年春,擢劉嶽昭雲南布政使,乃議自川援黔以入滇。五月,嶽昭克貴州正安。
五年二月,嶽昭克綏陽,收降眾千二百人,隸為兵,合舊部七千人。先是賈洪詔以逗留罷,林鴻年代之,仍屯川境不敢進。乃授劉嶽昭雲南巡撫,率所部轉戰以往。勞崇光進駐省城,奏以署提督馬如龍專迤西軍事,圖杜酋。又以貴州豬拱箐匪巢貽害三省,奏令岑毓英出境計之,規通餉道。十二月,豬拱箐匪犯鎮雄,毓英自昭通赴援,連破之新營、柳林。
六年正月,滇軍克畢節之茶山。二月,進攻豬拱箐,毀苗、教一百餘寨。毓英逼山而壘。嶽昭遣宋華美擊苗匪於蔡板,為滇軍聲援。是月,雲貴總督勞崇光薨,以張凱嵩繼之,未至,臬司宋延春暫攝其任。詔促嶽昭先清川、黔邊境,率師入滇。
先是上以滇亂久,郡縣多陸沉,命勞崇光繪圖進。兵燹後,文獻蕩然,崇光依通誌晨夕揣摩,圖未上而卒。嶽昭專疏呈獻,是時淪陷府城四:曰大理,杜文秀踞之;曰麗江,姚得勝踞之;曰永昌,楊德明、馬國春等踞之;曰順寧,馬德征踞之。州九:曰鎮雄,曰姚,曰趙,曰賓川,曰鄧川,曰雲龍,曰鶴慶,曰劍川,曰雲。廳七:曰騰越,曰蒙化,曰永北,曰緬寧,曰龍陵,曰彌度,曰普淜。縣三:曰雲南,曰浪穹,曰永平。而太和、順寧、麗江、保山之附府者不計焉。其他村堡市鎮,不可勝數。其酋軼興軼衰,無常號。
六月,岑毓英克豬拱箐。七月,克海馬姑。嶽昭推功於勞崇光,令毓英回師曲靖。初,崇光檄馬如龍攻姚州、鎮南獲勝,杜文秀遣死黨奔救。如龍部將合國安、楊盛宗退守大姚。軍中患疫,如龍回省養疾。嶽昭知如龍、毓英不相能,故令毓英駐曲靖避之。八月,迤西回陷定遠、大姚、祿豐、廣通、元謀,省城戒嚴。毓英遣劉重慶等率二千人援省城;呂鎮南等二千人援楚雄,楊國發等二千人攻廣通,分賊勢;周之珪等三千人道省城攻祿豐,以衛富民、羅次;柳明泰千人守武定、祿勸。於是省防稍固。
嶽昭臚陳四事,其略曰:“滇省營製久廢,剿賊用濫練,其多少、去來無定數。強者為練頭,或保至協鎮,或自帶頂翎,文員不敢過問。稍拂其欲,則戕官劫署,與賊無異。即如未議西征以前,杜逆伏而不動,省會粗安。西征未久,而逆焰愈張,練勇節節退避,不戰而潰。今欲剿西逆,而仍執以回攻回之說,誠恐授人以柄,操縱隨之,此兵事之難也。
“滇省全資外餉,軍興十餘年,積欠數百萬,部撥之款,外省以空文了事。而省城軍需、厘金等局,應為司道經理者,回人鎮將濫廁其中,盤踞援引,支銷冒濫。甚至州縣之錢糧,井地之課稅,亦由回弁往收,按戶派捐,弊難枚舉。臣前飭岑毓英將東路厘稅,州縣錢糧,照例由該司綜核。原欲逐漸轉移,尚不滿營員之望。此餉事之難也。
“滇省漢回猜忌,兵連禍結。更有可漢可回,忽彼忽此者,挑釁生非,就中取利;或居衣冠之列,而懷叵測之心,跡在疑似之間,患伏蕭牆之內,官軍千艱萬苦,每敗於奸軍之一言。此防內患之難也。
“滇省劇寇,首在大理、順寧,年深地險。我軍進剿,每苦無糧;兼之文武不和,號令歧出。是欲勝人,而先有取敗之道;欲攘外,尚多內變之憂。此謀進取之難也。
“現在新陷之區,自當相機攻取。一俟附省一帶事有把握,然後鼓行而西,進圖杜逆,庶可收得寸得尺之效,不致蹈半途而廢之譏。”
十一月辛未,迤西回陷羅次;壬申陷楚雄。嶽昭調遵義防軍赴援。詔曰:“張凱嵩前奏暫駐東昭,先剿迤西。此時情形萬緊,該督應先入省城。著即募齊勇丁,審機前進。岑毓英已撥兵援應,應否馳回省垣?劉嶽昭、宋延春妥商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