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刀插回刀鞘,Black轉身匆匆走向那位倒下的格勒克。
“Scorn!”Black跪下,移走他的頭盔,說,“別擔心,我會幫你擺脫這一切的。”
“不……你做不到的。”它吐了口唾沫,“子彈……刺穿了我的██████。我活不下來的。”
“操。”Black嘶嘶地說。
“你必須……到特殊物體……354-C那……必須自己去。其它人都……已經死光了。”
“我該怎麼去?”
“一直沿著鐵路……向前走就是池子。大概要走三公裏。”
Scorn把手伸進它背心的口袋,掏出了那張長長的文件。
“把這個……給守衛。他們會……讓你進去的。”
Black向下伸出手,拿起了羊皮紙。
“帶上……特殊物體……1134。用它來和我的種族……交流。”
Black把球拽向自己,但發現Scorn的抓力沒有減弱時,他停下了動作。
“你說……你聽不懂……██████這個詞……沒錯吧。”
“對。”他回答,“我的確不明白。”
“它的意思是,以善的名義……行惡……這在我們的文化裏……是最嚴重的罪孽。比起用善意……掩蓋你的惡行,任何罪惡都……不夠卑鄙……不夠危險。”
以善的名義行惡。
Black從未聽過任何一句能像它一樣這麼好地概括基金會的話。他們在行惡,無惡不作。但人們總認為,有些惡行是為了防止更嚴重的罪惡出現而實施的。
基金會的每個人都知道這句話:“我們死亡於黑暗,這樣才能讓你們存活於光明。”它象征著帷幕,以及基金會將異常保密來讓世界處於和平中的措施。
還有另一句話最近流行了起來,尤其是在MTF軍隊中:
我們獨行於地獄,這樣才能讓你們度日於天堂。
“聽我說……Black特工。”Scorn把他有空閑動的另一隻手放到了Black的肩膀上,說,“不要允許……你的善意……為你的惡行……鍍上正義的金。邪惡……永遠不能……成為正義。”
Scorn的手掉到了地上。
“不要……做……邪惡的人。”
它沒再說一句話。它沒再做一個動作。
Black默默的坐著,看著Scorn,思考著他剛剛聽到的話。
隨後,他把等離子發光球和文件放到了他的背包裏。他站起來——讓格勒克在那裏安息吧。
Black走出殘骸,環繞四周。碎片,火車的部分和破損的鐵路線四處散落著。SCP-105就坐在失事現場前方大約30英尺的草地上,一隻胳膊放在草地上,另一隻胳膊放在它的腳踝上。
“Scorn死了。”Black說,“火車上的其他人也是,隻剩我們倆了。”
105沒有回答。
“它死之前,Scorn告訴了我該怎麼回去。”他說,“我們隻需要跟著鐵路線走大概三公裏,隨後我們就會到池子那裏了。我們現在走吧。”
Black走了幾步,隨後便停下了:他注意到那異常還沒有任何動作。
“你很疼嗎?”
105沒有回答。
Black歎氣:“我們沒時間了。我們現在就得走。”
他轉身,再次向前走了一步,但當發現那物體仍然沒有動作時,他再次停了下來。
“你要走嗎?”
它沒有回答。
“105,如果你待在這,你會死的。”Black直截了當地說。
“你還在乎我死不死?”它小聲地說。
Black皺了皺眉:“為什麼不呢?”
它發出了一聲苦笑:“你自己說了,我隻是個物體。我是你們的所有物,無關緊要的我。”
Black歎氣:“我從來沒有——”
“你從來沒有什麼?!”105突然向他轉過身來,大聲怒吼。它的雙眼和臉頰都濕潤著,“我沒有情感?你他媽的才沒有!你管我叫物體!你管我叫資產!你把我的名字換成了一個數字!你還覺得這就是理所應當!”
它搖搖擺擺的,渾身充斥著怒氣:“如果隻有你一個人的話,也許我還能忽略這件事。我就低下頭,全當是倒了黴,又遇見傻逼了。但是不隻是你啊!所有人都一樣啊!那些博士,那些警衛,那些MTF都一樣啊。去他媽的,就連亞伯小隊的特工都拒絕使用我的名字啊!我們甚至是同一個特遣隊的隊友!”
Black張開了嘴:“這是違反協議的——”
“操你媽的傻逼協議吧!啊啊啊!”它站起來的嚐試失敗,跌倒到了地上,發出了痛苦的慘叫。它咬著牙,再次試了試,這次把它自己拉了起來。
它的腿有什麼不對。
“你知道整個世界都把你當做一個物體來對待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嗎?!你知道你生活中的每個人都在避免對你表露出哪怕一點點的同情心是什麼樣的嗎?!你不知道!你啊,你這個撞了狗屎運才被認為是常態的家夥!你的存在可不是罪名,可不是你被關起來的理由!”
“異常是對常態的威脅。”
“我他媽才不是威脅!我他媽要怎麼威脅到你們這幫常態的家夥啊?!”
“你……”他說,“但這就是你。”
“這就是我?!”它大吃一驚,說道,“這他媽就是我?!你認真的嗎?!”
“……你威脅著帷幕的安全。”
“什麼?!”它以比以前更大的聲音尖叫,“我隻是可以夠到我用我的個人攝像機拍的照片裏的東西罷了!你要是把那東西拿走了,我他媽還怎麼威脅到你這個傻逼帷幕?!”
Black張開嘴,本想回答因為基金會把你看作威脅。
但什麼東西阻止了他。他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阻止了他。他多年來一直試圖壓製的什麼東西。
105憋紅了臉,雙拳緊握,還在大喊著。
“如果我想要的話,我他媽可以很“常態”的!我之前就很……我之前……”它的聲音開始搖擺不定,隨後眼淚流了下來,“我看到我最好的朋友死在我麵前之前。我下一個最好的朋友也死在我麵前之前。文件把我標記為謀殺者,所有人對我群起攻之之前。他媽的,基金會把我扔進小盒子裏之前!”它再次喊了起來。
“你這麼喜歡你的常態嗎?!那就送我回家!讓我也過上常態的生活!你要是不想的話就算了!你們果然還是繼續你們的實驗,派我出去執行任務吧!我本可以過上非異常的生活的,但是你們都不給我一個機會!”
它現在胸口一起一伏,氣喘籲籲:“我愛的每個人都死了,或者是以為我死了。門徑後等著我的唯一一點東西還是一個五乘五的牢房和冰冷的口糧。你他媽憑什麼覺得我想回去?如果這麼走就能回到我們的現實的話,那我寧願朝著反方向走!啊啊!”
105咕噥著一瘸一拐地向著池子的反方向走去。它蹣跚著,一步,接一步。
Black沉默地看著那異常一瘸一拐地走去。
沒有什麼能阻擋他身上積壓著的壓倒性的內疚感了,他回想了Scorn在它生命的最後幾分鍾裏說的一切。尤其是關於非人化是否能讓Black和異常劃清關係的一切。現在他有了個確切的答案:
完全不行啊。
即使是在物化105之後,即使是在根據SCP參考協議將它看為一個物體後,他的同情心仍然不減不滅。與Lora別無二致。Black之所以會度過那麼多輾轉反側的夜晚,正是因為他並非沒有情感。他不可能在麵對著Lora的情況下消滅那個小女孩的形象。
不管他是誰,他導致了105悲慘的生活。諷刺的是,他曾在心裏告訴過自己無數遍,他這樣的行事方式是唯一避免讓生命墮入悲慘境地的方式。
自那個聖誕節以來,Black一直試圖壓製的那部分自己終於取得了控製。他不能繼續假裝他不在乎了。他不能繼續假裝他無法感同身受了,尤其是對於……
“Iris。”Black喊道。
女孩停了下來,轉過身。她臉上滿是困惑和震驚的神情。
二人默默互相注視著。幾秒之後,Iris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我的餘生都要披上SCP的名號了,對嗎?”
“沒錯。”
二人再次沉默了下去。
Iris雙唇顫抖,直直跪了下來,抽泣著崩潰了。Black在沉默中佇立著,看著哭泣的女孩。他忍不住想:他所做的這一切,對他泯滅自己人性的貢獻,要遠遠小於對這女孩的悲慘遭遇的貢獻。
我會關注它,Black。MTF不是孩子該待的地方。我得……確保它別被壓垮了。Rigby的聲音在他耳中回響。
他不禁形成了一個念頭:現在已經太晚了,就算回溯到他們掉進池子前那時,也已經太晚了。
Iris吸了吸鼻子,隨後顫抖地呼吸。
“我——我本——”她的聲音中斷了,“本——本來以為如果我——加入Omega-7,給基——基金會辦——辦事的話,那我最後就——就可以重獲自由了。也許——也許是在幾個月甚至幾——幾年以後,他們對——對我給他們做的這些事滿——滿意了,他——他們就可以讓我回——回——回家了。”
“抱歉,基金會的行事風格不是這樣的。”Black說。
Iris點了點頭作為回應:“我……我害怕的——就是這樣的事——事情。”她抽泣,“我隻是……我試——試過保持積極的心態。保持希——希望……一——一切順利。我媽媽常跟——說——”她的聲音再次中斷了,眼淚噴湧而出。“……媽媽啊……”她低語。
“看吧。”他走向女孩,歎息著說道,“你說的很對:我的確永遠也不會明白成為SCP是什麼樣的感受,不明白你該如何不對常態產生威脅。對,我的確也是個——是個混蛋。”
Black在他麵前停下了。她低著頭,沒再看他。
“但我確認你有一件事說錯了:我們的世界裏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我愛的每個人現在都相信我在試圖逃離精神病院時死掉了。”Iris仍然低著頭說道。
“那Iris小隊呢?”Black說道,盡管她並沒有回答,“你說連亞伯小隊的成員都叫你SCP-105,那Iris小隊的呢?事實上,據我所見,他們不僅叫你的名字,還會為你辯護,鼓勵其他人用你的名字稱呼你。你告訴我,他們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嗎?”
再一次,Iris沒有回答。
片刻的寂靜後,Black說:“他們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嗎?”
Iris聳了聳肩:“應……應該吧……”
“應該?”
女孩顫抖地吸氣:“他們……會保護我……把我當成人來對待。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朋友。”
Black搖了搖頭:“你認識他們多久了?”
“大概一周吧。”
“那在這周裏他們對待你怎麼樣?至少,和其他人比起來怎麼樣?”
Iris沒有立即回答:“很好。真的……真的很好。”
“那如果我一個人回去了,他們會怎麼想呢?如果我告訴他們你選擇留在這裏會怎麼樣呢?”他問。
女孩再一次沉默著。
Black歎氣,蹲了下來:“Iris,我知道SCP的生活很糟糕。我隻能想象到不情願地從正常生活中被拽到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但這並不代表一切都糟透了。你的生活中有關心你的人,你不能隻因為世事艱辛就放棄他們。”
Iris沒有說話,但從她的呼吸就能看出來她已經冷靜了下來。
“現在,你準備好回到我們的現實了嗎?”
Iris顫顫地吸了一口氣,看著他。她的眼睛又紅又濕,淚痕在臉頰上閃爍著。
“好吧……”她緩緩地說道——她的聲音現在已經穩定了下來,“好的。”
“好。”Black傻笑著說道,“現在,我們必須得立刻動身了。這裏的太陽會攝取能量,忘了嗎?我不知道這裏的一夜有多長,但,首先……”
他把背包甩到地上,打開了它。
“我們得先把傷口綁起來。”他掏出紗布,抓住了Iris血淋淋的手臂。他把繃帶在傷口上繞了好幾層,隨後撕斷了繃帶和卷的鏈接。Iris把手臂拉到她的胸脯前,按了按。
“我的腳踝也受傷了。”
“我知道。”他說,“讓我看看你的腳。”
Iris伸出了她的腿。Black輕輕地摘下她的靴子,隨後拿下襪子,卷起褲腿。
“哦,對。”Black點了點頭,說,“我不是專業的醫護人員,但肯定是扭傷了。不好。”
“你說距離池子還有三公裏要走。”
“對。”他幫她把襪子穿上,隨後回答。他用手托著下巴,思考著解決方法。
“問題在於腳踝。”Iris低頭向她的腿看去,說,“我應該可以試試用腳趾走路。”
“這也會給傷口施加壓力。”
“那你還有更好的主意嗎?”Iris反駁道。
事實上沒有。
Black歎氣:“好吧。來,我幫你起來。”
他握住Iris的手,拉她站了起來。她抬起左腳後跟,這樣她就可以隻用腳的前半端站起來了。她走了一步以做實驗,隨後猛吸了一口氣。
“你還好嗎?”Black問道——以防萬一她摔倒了。
“沒問題的。”她問。
“你確認?”
“沒問題的,我能行。”
Black環繞了一圈周圍的殘骸。
“至少我能幫幫你。”他說著靠近了她,“靠著我的肩膀吧。”
Iris申手,這麼做了。她的左手抓住了他的右肩。
“你準備好了嗎?”他問。
“沒問題。”她回答,“我們走吧,Black。”
二人開始走向池子。
“如果你願意的話……”幾步過後,Black說,“叫我David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