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興懷舊聚會。小學同學聚完了中學同學聚，中學同學剛聚過又是當年一同上山下鄉的知青戰友相約。一大幫老大不小的中年男女見了麵，說笑唱鬧沒個完，挺有趣的。但一回到現實這個話題，便有些冷場。於是一人感歎：“我們這輩子算完了。”於是眾人附和：“是呀，隻有把希望寄托在兒女們身上囉。”
我每每不肯附和。倒不是快活不知老之將至，而實在是痛感人生苦短，活到80歲也不過兩萬多天，再掐頭去尾一算，又少了數千日。若從中年時期就開始哀歎“這輩子完了”，那還能活出多少滋味來！這麼一想，不覺驚出一身冷汗，哪敢輕言老去，白白讓出生命中一段最成熟、最有作為的時光呢！
說“這輩子完了”的朋友們卻振振有詞，特別是女人，本來就紅顏易老，偏又生不逢時，趕上一個又一個摧殘青春的運動，不能化妝不準穿高跟鞋無處買靚衣服也就罷了，要命的是提心吊膽唯恐被人整，弄不好又充當了整別人的角色。待到雲開日出，已是失去的太多，什麼都不趕趟。便隻有慶幸兒女撞上了好時光，一古腦兒把希望、重托都放在後代身上。
謙就是這樣。把兒子寵得能上天，恨不得把自己小時候沒享的福全讓兒子去消受；兒子讀書了，又對兒子嚴得超了限度，滿心裏指望兒子實現兩代人的追求完成她當年未能進行的事業。嬌生慣養的兒子卻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為娘的苦心，成績一塌糊塗還學會了撒謊逃學，謙大為痛心，覺得自己完了，兒子又不爭氣，決定不活了，硬吞下一瓶安眠藥。救過來之後終日沒精打采，原先好端端幹著的工作也難以勝任。再這麼下去才真是有“完了”的危險。這個理兒有人仔仔細細說給謙聽了，就是不知她想明白沒有。
前些日子有位朋友出訪歐洲幾國回來告訴我，他們在國外曾與一些爺爺奶奶級的朋友交往，總的感覺是“滿目青山夕照明”，而不是日薄西山、每況愈下。有一位70多歲的老太太給他們當了幾天“車夫”，興致勃勃地帶他們四處轉悠。誰要整天記著她的年齡又攙又扶地敬老，她就不高興。在高速公路上，她把車子開得瘋快，滿車人高唱各種年代的中國歌曲，誰也不把她當老太看，她就開心得要命。朋友感慨地說：“人生應該如此，真老了心也要年輕。”
人到中年可幹的事太多了！工作和事業正在加緊爬坡，養家育子也是最叫勁的時候。女人當然還有個延續青春、健美養顏的重任。單是這幾項就足以奮鬥整個中年，可謂潛力無窮、大有可為。騰出空來，便安排學電腦學開車學ABC學Disco學卡拉OK學打桌球……下半輩子的悲喜苦樂才剛剛開始，少了前半生的天真、浪漫、朝氣和活潑，卻擁有了活力、成熟、智慧和學識。若是自甘沉淪放棄原來屬於自己的義務責任和權利，或許苦難不會減少煩惱不會消失，然而快樂的巔峰幸福的極致卻永遠無緣達到。
即使單單為孩子們著想，也不能提前卸下自己肩上的重擔，往可憐的孩子們身上狂壓。承前啟後的事我們不幹誰幹，都讓大老爺們承擔我們女人全脫了幹係於心何忍！不就是添了幾縷白發增了數條皺紋腰圍粗了若幹公分嗎，離“完了”還遠著呢！何況走向“完了”也是人生的必然歸宿，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則，並不妨礙未完時的恩怨愛恨、追求拚搏。
那些相識的不相識的朋友們歎息“這輩子完了”的時候，大多不很在意不很認真。回到現實中也往往照舊忙個不息忙個痛快，不算頹喪絕望。這些我都知道但我仍默默地不肯附和，既然打算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像個人樣（女人則像個女人樣），那幹嘛要把“這輩子完了”一類的晦氣話掛在嘴上當口頭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