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時。纏纏綿綿的春雨紛紛揚揚地飄落,最易勾起人綿綿長長的思念。20多年來,每逢這種時候,我就會想起早逝的父親。
父親走的時候我隻有13歲。他當時出差去了外地,夜裏突發急病,等別人發現急送醫院搶救已來不及了。一夜之間便與親人生死永隔,沒留下一句話……
從那以後,我就不時地感覺到因父親遠行而帶來的某些空白和茫然無措。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又漸漸發覺自己於潛移默化中從父親那裏受到的影響,承繼的豐富。
我最早的文學啟蒙老師當是父親。
農家出身、畢業於黃埔軍校的父親,除了腰杆直、槍法準之外,就是偏愛文學了。他尤其喜歡詩歌,閑來時候邀幾位詩友把酒吟詩。酒喝得不多,意在於微醉之中激發詩情。偶得佳句,當即揮筆寫下,並且必定朗誦一番。有時詩作見了報,他就小心地剪下,貼在一本很漂亮的厚筆記簿上。那是我見到的第一本自製的詩集。
在我印象中,父親是很忙的。但他卻能抽出工夫來教我背古詩,他領我走進我國古代文學的寶庫,告訴我,尋寶要靠自己。
有時,父親也教我一些兒歌和民謠。印象最深的是這麼一首:“全世界的人是這樣多,一心那個唱起和平歌。唱起那個歌來如雷打,滴起那個汗來水成河。”這首湖南民謠被父親用南腔北調的湖南普通話抑揚頓挫地吟誦,別有一番味道。常常是他讀了個開頭,我就大聲地跟著念。父親就停下來,饒有興致地聽我奶聲奶氣地背完。
我9歲那年弟弟還沒出生,父親為我們三兄妹各寫了一首詩,給我的那首是這樣寫的:琪兒好學賽諸娃,品學雙開姊妹花。若是胸襟寬幾尺,性情豪放益堪佳。”見我似懂非懂的樣子,父親把我抱起來坐在他的雙膝上,做了一番解釋。原話記不清了,隻記得大概意思是:不能太脆弱,要堅強些。受一點兒委屈就哭怎麼行!人生數十年,不順心不如意的時候常常有,胸懷廣,意誌堅,就沒有過不去的河。我一邊聽一邊想起平時姐姐滿臉的不屑說我“就知道哭,嬌氣包”,不由得笑了起來。
真正懂得父親那番話的含義時,他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16歲的我上山下鄉到了海南島。在那段非常的日子裏,我受過委屈受過歧視看過冷眼挨過訓斥,也流過眼淚有過彷徨,但我始終沒有沉淪沒有絕望,而父親的那首詩那番話,一直伴隨著我,在曲裏拐彎的路上前行。
父親長眠在他度過青少年時代的故鄉的小山村。這些年來,由於隔得遠,又忙於討生活,我極少回去看望他,但我知道他是極開通的人,決不會怪我。
又是清明時。
我會像往年那樣,在一個細雨綿綿的日子裏,沿著一條僻靜的路默默地向前走,與冥冥之中的父親進行天上人間的遙望,以求父女之間心和心的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