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路過華夏的教室,在後邊的門外聽到裏邊的人說,那個木訥不可愛又無趣的人,你就怎麼給看上了呢。說話那個人,語氣裏帶著些謔然和不屑,等他說完後周圍就是一陣附和的哄笑。
然後就是他的好朋友的聲音,話裏帶著慣有的笑意,五分生來的自信,五分洞穿似的明晰和得意。他聽到他說,你們都錯了,你們當然不知道,隻有我,才看得到他的好。
那一瞬間的秦離,確乎是有些震驚的。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哪裏好,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被一個自己其實並未真正從心裏在意過的人,用在自己耳朵裏聽到,有些像霸道的語氣說著,隻有他看到了自己的好。
然後他又突然覺得想笑。那個被人捧得高高在上,要摘星星取月亮也會有許許多多人甘心為他奮不顧身的人,他所說的那句話,按照常理,本應該讓他感動流涕的,可是他卻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想,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你又憑什麼說得這麼了解我呢。
然後不久,他就在灌滿夜風的江邊,聽到他的好朋友對他說,他喜歡上了他的青梅竹馬。
那一晚的風聲很大,大到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的錯覺,也很涼,涼透骨髓、冷徹人心。不知為何會哆嗦起來,但他就是無法控製地周身顫抖著。
華夏說,你還好吧,很冷麼?然後他就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很仔細地想將它批在他的肩上。
等他的手不小心觸碰到他的脖子的時候,他突然條件反射般地將那隻手使勁地揮開了,還沒有來得及披穩的外套,就在那個短暫的激烈動作裏,滑落在了深深的夜色裏,落下護欄外鋪滿草色的斜坡,再沒有被揀起來。
他愣了,身旁的人也愣了。他們就突然對峙般地站在那裏,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他想,自己是有點神經,為什麼會反應如此反常地激烈,心裏的那份不安,又究竟是什麼?他在他說那句“我們已經上過床。”的時候,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在做什麼。他隻知道一切在突然之間全都在眼裏和腦海裏變成了空白,然後有一種天翻地覆的感覺,仿佛這個世界,一開始就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華夏在他身側,也不著言語地站了很久。
最後他看著這個幾年來從不曾在他麵前激動過的人,歎了很長很長一口氣,又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對他說,“你知道嗎,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做人太過善良。而太善良的人,卻也是最容易傷人的人。”
然後這個秋天就突然冷了起來。
在華夏離開很久後,秦離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什麼那天他會突然對他說那樣一句自己無法明了的話,難道自己的一個揮手拒絕,就真的那麼深地傷害了他;為什麼從那晚後開始,兩人之間,就突然產生了千萬裏的距離,無論在學校還是在路上,都行同路人般擦肩即去;為什麼他沒有和段淮洛交往,卻在那之後不久就飛去了大洋的另一頭,從此杳無音信,與他再無交集直到許多年後。
秦離想,正因為我不是個聰明的人,所以不知道,所謂的善良也會傷人。然後他就想起了小時候的有一次,小小的段淮洛問他,小離,你知道宇宙的外邊是什麼嗎。
他說,還不是宇宙。
段淮洛很天真地說,那好,我要到宇宙的宇宙的外邊去。
他說,笨蛋,外邊的外邊,還不是一樣是宇宙。
結果段淮洛仍舊不依不撓地說,那麼我要到不是宇宙的外邊去。
然後他就笑了,他問,那你說,你要怎麼去那麼遠的地方。
我以後要發明一道門,打開就可以到不是宇宙的那邊的門。
萬一那道門打開了,還是到不了呢?
那我就做第二道門。
要是第二道門還是不行呢?他記得自己又接著問了他。
然後後麵的對話,突然就記不起來,他想,總不會一直打不開,就一直做門吧。要是第二門還是不行呢,該怎麼辦?
可是要去宇宙的外邊這樣的癡心妄想,也隻有段淮洛那樣的人想得出來。
隻是突然之間,他才發現。十六歲的段淮洛,已經不是那個總是什麼都對他講的跟屁蟲了。他甚至和他最好的朋友做了那樣的事情,那麼又還有些什麼他想象不到而他又不會告訴他的事情,已經在他身上發生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