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走過曲折的長廊。長廊的盡頭,便是劉大夫人所居住的留鶴院。
留鶴留鶴,卻不知留的是哪一隻鶴,究竟有沒有留住。
轉過一個廊角,金鳳偶然回眸,赫然一朵白裙快速隱入牆腳裏去了。金鳳敏銳地捕捉到一張沾滿淚痕的臉。她愕然了一會兒,上前兩步,喚道:“可是二夫人麼?”
一朵簪在烏發上的白色菊花怯怯地從牆角後露出來,隨後便是二夫人有些驚恐的臉。
“二夫人。”金鳳頷首示意。
二夫人眼眶紅紅的,低著頭抬眼看了金鳳一下,迅速地低眉:“皇後娘娘。”
那死了的劉大公子劉萼,正是二夫人的親子。
“夫人……莫要太過傷心了,節哀順變。”金鳳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二夫人點了點頭:“謝娘娘安慰。”
金鳳有些悵然。猶記得從前,幾位夫人裏性子最俏皮的就是這位二夫人了,話裏總帶著幾分調侃和諷刺,聽多了卻也知道,她並沒有多大的惡意。
“娘娘……是去探望大夫人麼?”
“是。”
“那麼妾身不打擾娘娘了。妾身……還要去為萼兒祈福。”
“夫人去吧。”
二夫人抬眼,眼中似乎有水光閃爍。
“娘娘……”她張了張口,似乎有什麼話欲說,又似乎帶著些神經質,然而接觸到金鳳澄澈的眸子,終究沒有說出來。
“妾身告退。”
劉大夫人穿著件石青的寬鬆衫子倚在榻上,神情懨懨。她身上覆著衾被,周圍放著些墊枕,將她瓷人兒一樣為在中央。
見了金鳳,劉大夫人緊鎖的眉頭緩緩綻開,淺笑著向金鳳伸出一隻瘦削的手。
金鳳輕輕偎上去,握住劉大夫人的手:“母親,女兒來遲了。”
劉大夫人低頭望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神情有些恍惚:“如今來這留鶴院的人也沒有幾個了。反倒是你,還特地出宮來看我。”
“父親……”
“你父親雖然心中擔憂我的身體,可是他政務繁忙,並不能時常陪伴。”
金鳳按按劉大夫人的手背,笑一笑:“那女兒就多住兩天,陪伴母親。”
劉大夫人的心思卻似乎轉向了別的什麼地方,靜了一會兒,道:“聽說白玉和你一起回來了?”
“是。”
“對這丫頭,你莫要太心慈,快些尋個人把她嫁了吧,免得徒增煩擾。”
金鳳將頭歪了一歪:“母親,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倒是你,有什麼想吃想看的,隻管同女兒說。太醫說,隻要你心情愉悅了,身子很快就能轉好。”想了想,又道,“聽說天橋底下有一個張大葫蘆脖子上長了一個碗大的瘡,裏麵養著一頭小牛呢。要不要命人把他找來瞧瞧?”
劉大夫人撲哧一下笑出來:“你這孩子。”
金鳳在威國公府,一住便住了七日,住得開心無比,樂而忘返。
那天橋底下脖子上的瘡能養牛的張大葫蘆自然是沒有尋到的,不過金鳳倒是找了一個鑼鼓班子來吹吹打打,唱的都是鄉間小調,男女情事,粗鄙中帶著一絲野趣,隻逗得劉大夫人和眾夫人心花怒放,就連喪子的二夫人忍不住跟著去後台瞧了瞧戲子們如何上妝。
劉家的二公子已經成家立業,搬出去多年了,家裏隻有一個十餘歲的小公子,自從母親跟著人跑了,便在家裏抬不起頭來。金鳳偶爾陪夫人們玩得累了,便將那小公子叫到麵前,講幾句歪理,小公子便鼓著紅紅的雙頰,氣呼呼地聲討她,說夫子明明不是這樣說的,常來家裏的那位前探花郎魚大人也不是這樣說的。小公子認真的樣子可愛之極,眾夫人便圍上去掐了又掐,隻掐得他哀叫連連。
見金鳳每日忙著和內眷溝通感情,劉歇便也相信,金鳳此次回府真是為了探望劉大夫人,並不是段雲嶂派了什麼隱秘的任務給她。
至於金鳳,自然知道自己這樣插科打諢也不是常事。她在威國公府,終究待不了多久,借著省親之名給威國公府一幹內眷帶來些歡樂,其實不過是緩解自己心裏那一點不安,於夫人們卻沒有什麼長久的助益。她如今隻希望劉大夫人的心胸開闊些,於那些繁瑣俗事能放手一些,先養好身子要緊。
到了第七日晚上,劉歇下了朝,帶回來一個熟人。
這熟人正是如今的京兆尹,魚長崖魚大人。
說也奇怪,當年的那一場秋闈,劉歇屬意之人分明是柴鐵舟,而皇帝陛下屬意之人是魚長崖。不料不過兩三年之後,這兩人卻掉了個個。柴鐵舟性子狂傲,對劉歇的種種栽培全然不領情,對皇帝陛下倒是忠心一片。不久前,柴鐵舟因政見不同和自己的父親鬧翻了,隨之也便和劉氏一派決裂。反而魚長崖,分明是個溫吞的性子,卻主動歸附了行事狠辣的劉歇一派。劉歇對他的筆上功夫還頗為欣賞,卻對他的迂性子十分頭痛,所以魚長崖至今,也不過是一個京兆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