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接受了石油工人的再教育(六)城門大失火
鑽井隊是沒有圍牆的工廠。
18100鑽井隊的營地距離後來的“小香港”——高溝口僅僅一河之隔,而井場,也就是生產工廠卻距離營地達四十多公裏,我們每天六點半起床吃早餐,七點不到就得爬上卡車馬槽,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顛簸上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達井場。到了井場,卡車揚起的灰塵早把我們變成了一個個出土的“秦俑”,跳下卡車馬槽就直撲鑽台,開始按各自承擔的崗位展開巡回檢查,帶著檢查到的各種問題,在破破爛爛的鑽工值班房裏開班前會,領受住井幹部的安全訓話,接受大班司鑽安排的輔助工作。八點一到,當班司鑽走上鑽台從上一個班的司鑽手裏接過刹把,喇叭一聲長鳴,表明整個交接班過程已全部完成。於是,上一個班的全體人員結束了十二個小時的當班工作,爬上馬槽返回營地,而我們整整十二個小時的工作時間才剛剛開始。
早上六點,我們準備上班的時候,陝北的太陽還在懶懶地沉睡之中,晚上九點,當我們在夜霧中下班歸來返回營地的時候,陝北的太陽已經早早的落山。早八點對晚八點,是白班,晚八點到早八點,是夜班。壞蛋師傅告訴我:在鑽井隊,隻要鑽機一吼,轉盤一轉,即就是天上下刀子,你都得在鑽台上給我幹。壞蛋師傅說這話的時候惡狠狠地,咬牙切齒的如同誰挖了他們家祖墳一般。
電影《創業》是我到技校報道後,學校組織我們這些新生看的第一部影片,看完後要求每一位新生都必須寫一篇心得體會,我至今記得我那篇體會文章的題目好像就叫《展男兒本色與天地同鬥》,我把與人鬥、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的思想用一個學生富裕幻想的幼稚語言大大的渲染了一番。沒想到那文章對極了主管新生入學教育的副校長的胃口,除在校報頭條發表外,還被做成展板,配以極其雄壯之插圖,放置在教學樓前供全校師生瞻仰。那文章帶給我的最大好處便是,我以一個入學不足一周的新生身份當上了校學生會宣教部的副部長。
然而,三年過後,當我真正走進鑽井隊,當我發現單調、枯燥的鑽井隊生活和緊張繁重的體力勞動並不適合我的時候,我怎樣也無法把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和現在頹唐鬱悶的我自己聯係在一起。
就在我站在鑽塔後麵那個光禿禿的山梁上,鬱悶地想著自己今後的前途,不由得悲從心生。下麵撒了一泡尿,上麵淚奪眼眶的時候,壞蛋師傅的又一個惡作劇,差點把我卷進一場赤裸裸的戰爭中去。
快要下班了,師傅們都在做下班前的準備工作,仔細地檢查本崗位的各個工作點,以確保順利交班。上班睡覺養足了精神的壞蛋師傅向我招手比劃,他的意思我明白,他讓我把泥漿槽子裏的沉沙撈幹淨。
我無可奈何的走下山梁,操起搭在泥漿槽子上的鐵鍬,擠出力氣開始做泥漿槽裏的清砂工作。
壞蛋師傅突然走到我麵前,一臉嚴肅地對我說:“你去機房,找卓師傅,就說苟師傅讓你來借把十二寸扳手。”
“機房哪個卓師傅?”我問。
“就是機房那個年齡最大的老漢。”壞蛋師傅向柴油機機房方向指了指。
我放下鐵鍬,走上機房旋梯,看到一個大約五十歲左右的老工人佝僂著腰,雙手伸進盛滿柴油的鐵皮盆子裏清洗柴油機的機油濾子,估計應該就是那位“卓師傅”,便走過去,大聲說:“卓師傅,苟師傅說把十二寸扳手給他借用一下。”
“卓師傅”一臉迷茫,他站起來,把頭向我伸了伸,我想肯定是機房裏柴油機的吼聲太大,他沒有聽清,便把嘴對準他的耳邊又大聲地喊了一遍。
沒想到,這位駝背老頭聽完我的話後竟然勃然大怒,雙眼環睜,嘴裏嘰哩咕嚕地罵著粗魯的,聽不大清楚地汙言穢語,雙手把正在洗的機油濾子狠狠地往油盆子裏一砸,我不知所措地急忙躲避,濺起的柴油星子還是落了我一身。
他從機房一則一隻鐵櫃子的抽屜裏拿出一把十二寸活動扳手,氣衝衝地衝到我麵前,我嚇得趕忙後退,可機房空間及其狹小,我背靠防護欄杆,已經無路可逃,我閉上眼睛,在心裏悲哀地想,又著了壞蛋師傅的道兒,我下意識地握緊雙拳,心想隻要你敢用扳手動我,這次哪怕是為了維護一點做男人的可憐的尊嚴,說什麼我也要奮起反擊。沒想到那扳手並沒有落到我的頭上,我的耳邊卻傳來了雷鳴一般的吼聲——
“是不是小黃狗讓你來的?咹!”
看他那凶神惡煞的樣子,我茫然不知所措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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