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公交車上人很多，比回家的中巴還擁擠，不曉得是國內生產總值始終不夠造不出更多的公交車還是計劃生育政策沒有得到很好執行從而造出了太多的人。
除了本地市民，到省城或者路過省城外出打工的農民工也慢慢多了起來，背著背篼、鋪蓋包裹，還有挑著籮筐的。省城人肯定是不怎麼喜歡這些搭公交車的農民工，背背篼、挑擔子的農村人不小心有個磕碰，就開始“爪子嘛，小心點噻”，那農村人就馬上陪著一臉的憨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直要說到把背的挑的放下再也碰不到任何人為止。
售票員是個不到18、9歲的小姑娘，5、6月天亂穿衣，短袖T恤，牛仔褲，流行的齊豫式長發，臉盤像葉倩文，看著其實挺招人喜歡的，加上一口嗲聲嗲氣的省城腔，外地人聽著耳朵發軟、看著眼睛發直，但對於本地人而言，這種美女卻遍地都是。這小美女如同大部分省城女人一樣，彎酸（方言：譏諷）起人來一點都不含糊，嘴巴又快又鋒利，本地人一般都不去惹她；而外地人不懂方言，多半是像賤骨頭一樣，一邊傻嗬嗬地挨罵，一邊樂滋滋地享受。
她嘴巴幾乎一刻都不閑：“才上車的，趕緊買票，不要盡到貓起穩起（不要老是不主動）。華聯就是建設路口，超了一站，1元，天底下便宜都被你占完了哩。往後頭站，那麼空，莫得（沒有）好多胖子的嘛。你爪子（幹啥）哦，五角，明明有零錢的嘛，硬是非要忙中找亂，想吃冒詐（因別人忙中出錯而得好處）嗦？那個老頭，把扁擔擱到筐筐底下，長點腦殼嘛”等等。
坐定之後，那些滿身旱煙味兒的農村人些就開始旁若無人地談起自己誌向和理想了，甚至要生二胎都肆無忌憚地說了出來，這就更加引起旁邊人的憤怒和反感了：我他媽隻能生一胎，你他媽這副瓜兮兮的樣子（熊樣），還要生二胎？
俊采卻覺得比較親切，第一，因為他妹妹也是二胎：生二胎甚至多胎，在農村已經是連狗都知道的秘密了；第二，這幾個人的口音聽起來就是他同鄉，甚至應該就是方圓十多裏之內的同鄉；第三，有一個跟俊采差不多大的年輕小夥子躍躍欲試地想去海南，說是遍地是黃金，使俊采想起了父親，這幾年來他一直在海南，上次還許諾說如果考上第一誌願，就給他買台任天堂的遊戲機呢，據說在廣東那邊很便宜。
隨著上車的人越來越多，連售票員都被擠得回不到自己的座位了。仗著人高馬大，拉住天窗的沿兒，俊采才不致隨著人浪搖來擺去。那售票小姑娘，也被擠得花容失色、汗流浹背，沒了開始的伶牙俐齒。可能是俊采的學生模樣以及棱角分明的正直臉盤給了她信任感，這小姑娘怯怯地倚在俊采手臂上以防東偏西倒，開始還不以為意，後來那小妹兒似乎有意無意地給他些溫軟東西的接觸，俊采這血一下就充起來了：除了在燈光球場學跳舞不小心的時候以及母親之外，他還沒在其他任何時候跟任何女人在那個部位有這種接觸。那小美女好像搽了什麼香水，俊采有些微醺，恍恍如漫步雲端，悠悠似身處花叢。
就這麼著，居然恍惚得多坐了一站，依依不舍地跳下5路公共汽車，一邊趕緊回頭向向冠明廠的方向走，一邊回頭看，那小妹兒也擠到了自己的售票員位置坐下了，透過車窗也正怔怔地望著他呢。
手臂上好像還帶著女兒之香，俊采吸吸鼻子想回味下，卻吸來誰家菜香，這才覺得肚子開始叫喚了，因為早上隻吃了一張煎蛋餅。收回靡靡的心思，不由自主想起幹媽做的蘿卜幹回鍋肉，俊采就開始使勁兒地吞咽口水。幹媽一直在開飯館，做菜確實很拿手。那年幹爹幹媽到牛山拉山貨，正好碰到俊采生日，晚自習跑回家來，俊采幾乎是一個人就著幾碗冷米飯，吃了二斤坐墩肉若幹蒜苗及蘿卜幹炒出來的回鍋肉，末了還喝了兩碗蘿卜湯才算是解了恨，把幹爹兩口子看得目瞪口呆：幹爹年輕時也是能吃的，也見過能吃的，但沒見過這麼能吃的。
而後來想起這次，俊采也覺有些惶惶後怕，因為中學那個曾今是勞改犯的生物老師說過一個二戰典故：蘇軍攻占納粹集中營後，第一頓就給囚犯們改善生活，米飯豬肉隨便吃，很多人吃得站不起身來，更多的人死去，經過解剖，大多不是撐死的，而是氨中毒——因為腸胃長期不見葷腥，無法分解消化。
這也難怪俊采，學校裏的夥食隻管胃覺不管味覺，而俊采的胃口一向很好。初中就開始住校，早上一般是三個二兩的饅頭帶二兩稀飯，中午半斤米飯一份回鍋肉，晚飯尤其是冬季晚上經常要吃兩次才能吃飽。實在餓得熬不住了，就晚自習後跑兩裏多路回家，偷吃家裏媽媽做的菜後再翻牆回宿舍，有次因為太晚，虎頭都睡著了被他摸黑踩著了尾巴，痛得跳起來差點翻臉咬他。而從初中就開始住校，就隻是因為父親一句話：都10多歲啦，去住校，要學會自己照顧生活。父親是10多歲就挑起家裏的擔子，在家裏說一不二，所以每當肚子餓的時候，俊采總是會不由得會怪罪於父親。
母親是肯定不敢違父親之命的，隻能不時給俊采送鹵鴨子、粽子，去學校幫俊采洗衣服等。就這些類似事情，俊采的舅舅都經常教育俊采媽，讓她不要太嬌慣孩子。盡管舅舅和父親之間好像也不怎麼和諧，但在對俊采的教育方法上，他們卻是出奇地一致：男人就是要吃得苦中苦，方能成就人中人。對此，俊采倒是也接受，自從妹妹出生後，家裏的重點好像就有了轉移，而恰好俊采的逆反生理心理周期都到了，也就樂得住校了：離開爹媽還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