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都華率先鼓掌,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了起來。
“那麼,那麼趙大哥,你剛才所說哲學呈不發散狀態該怎麼講?法律我覺得應當是在哲學範疇之內,那麼如史都華所說,我們現代法律體係的建立,恐怕還是要更多倚靠歐美法體係,是否也是因為我們的哲學不發散所致?”顧嶽梅覺得這種曆史觀梳理下來之後,似乎可發現的問題越來越近、越來越多了。
趙大年向史都華笑笑,很陳懇很客觀地說:“史老兄,於法律我知之不多,恐怕你來解釋更加合適。”
史都華抬手表示同意自己來講:“是的,各位。上智下愚一直是你們的社會傳統,萬馬齊喑,所以天公不降人才。如果不做改變,就如譚嗣同所言: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召後起。這點上,並不是簡單的如方孝孺、陸秀夫等儒生,為維護君君臣臣的儒家綱常禮教而為,而是為推行代表先進生產力或者生產關係的技術和思想而為。所以非常遺憾,貴國的王安石、張居正,注定是要失敗的。同時,你們甚至我們西方人都相信儒家所主張的德政、仁政、善政是臻於完美的,一度我們還羨慕於你們的社會體係,但前提,非常重要的前提是,始終應有憲政來做基礎性的保證;儒家所提倡的人治、德治、禮治在特定的曆史時期也是無瑕疵的,但歸根結底應該進化到法治。原因很簡單,如果主政治國這樣的關係重大的事情過份依賴於主人,哦,對不起,你們的稱謂應該是人主,也就是具體持政理國的皇帝或者顧命大臣等等吧,依賴於你們理想化的聖主明君——在我們體係中就是德才兼備、無所不通的上帝或者耶穌,選擇這樣一個人出來,準確的概率,你們覺不覺得實在太小甚至在某些特定曆史時刻是無法遴選的。這個個體稍微甚至不經意的道德缺陷或者能力不逮,都會釀成不公平甚至身家性命的悲劇,你們曆史上有無數的*等類似的案例。”一幹人暗暗點頭表示讚同。
“另外,西方社會體係中的契約概念或者說契約精神是其哲學範疇內最為重要的概念和精神之一。”看到潘巧帶著疑惑的眼神望著趙大年,其他幾人的表情也似乎並未能理解這個概念,史都華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契約精神拿你們的語言來講,就是講信用。但不一樣的是西方的契約精神不僅僅是從道德,更關鍵的是從法律層麵來保證的;並且不僅僅是針對商人,而是廣義地針對一切有民事能力的個人和組織,我要特別指出的是,嚴格包括政府!但是你們的儒家思想是‘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所以你們恥於談論和強調契約中的利益,違約者往往得不到應有的懲罰,受損者也得不到應得的補償,這就從某種程度上縱容了見利忘義者,更可怕的是會理所當然地縱容政府的隨意性,這種違約所影響的群體更加廣泛!”
這麼一番說辭,更讓眾人做聲不得,趙大年也鎖緊了眉頭,如肩重負。
史都華覺得該收尾了:“這麼說,你們應該能更深刻體會到儒家思想在消極的方麵的體現了吧?”
見史都華說完後望著大家,似乎是在探詢,又是譚衛東挺身而出,隻見他把兩手一攤:“從情感上,我很難接受一個外人這麼評論我們的儒家思想,但是,但是從義理和史實上,我覺得我,至少是我,幾乎無法反駁他。方俊采,你讀了那麼多聖賢書,能盡力挽回些顏麵麼?”
聽到這話,俊采一臉苦笑:“這麼宏大的曆史觀哲學觀,從戰國一直拉到清朝,我還沒有這個概括能力。我的二爺爺就是一個老儒生,甚至在清朝已經結束了科舉的情況下,他的父親還要他攻讀詩書,期盼有恢複的一天,過世的時候還在為自己僅僅算得是個秀才而太息。但是,儒家的創導人,孔丘,其實是個很注重實效的教育家而不僅僅是羞於言利的迂腐書生,這個從他教育學生上就可以看出來。”
許新梅漸漸聽出了些門道了,迫不及待地脫口而出:“嗯?有這樣的事例麼?願聞其詳。”
“孔子有兩個學生,子貢和子路,也就是端木賜和仲由,都應該是魯國人。魯國政府曾經下令,有能力和方式從別的國家贖回因戰爭等緣故淪落為奴隸的本國人,政府將給予獎勵。子貢從政經商都很成功,贖人眾多而且之後沒有接受政府的獎金。孔子聽說以後,批評他:你作為有學識的人,應當以自己的言行引導普通百姓,並不是單單自己保持高風亮節,現在魯國窮人多富人少,接受政府獎勵如果被認為是逐利行為,那麼人們何苦設法去別國贖人呢?自今以後,恐怕也就沒有魯國人這麼做了。”俊采說到這裏,仔細地審視著史都華,見他露出剛才跟自己聽他論述的時候一樣的困惑,不由也暗暗好笑。
隨即他解釋到:“這些典故沒有出現在孔子自己的論述裏麵,而是在二爺爺要我看的《了凡四訓》裏麵。接著說子路吧,子路救了一個溺水的人,這家人就送了他一頭牛作為感謝,子路收下了。孔子很高興:從現在開始魯國人肯定會奮勇救不慎落水人了。最後了凡先生的評價原文是:乃知人之為善,不論現行而論流弊;不論一時而論久遠;不論一身而論天下。對這段,我舅舅的說法是,不僅僅是修身齊家,包括治國平天下,都應是這種思想來指導行動。”
譚衛東似一下抓住了關鍵點,不無得意地接口說:“所以,也許,也許並不是儒家思想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法久弊深,法嚴弊深,同樣的,一種思想占據顯要位置久了,也自然不自然地會出現明顯的弊端,因為很多拿來給人利用了,把原本樸實無華的精髓經過別有用心的處理,人為造成堂而皇之的穿著真理外衣的糟粕和謊言。你們的基督教會體係也不是一塵不染,甚至在對外侵略和對內實行暗黑壓製方麵為惡更多,喬爾丹諾.布魯諾就是犧牲品之一。”
“不錯,譚,我也一樣認同你的這種說法,如果不是文藝複興以及宗教改革的話,我們將長時間處在黑暗的中世紀。但是對儒家思想的認識而言,可能我仍然會保持自己的原則性觀點。這並不意味我們是對立的,確切地說是我們分別作為辨論中的正方和反方,提出了自己的證據和推導方法,而且其中某些論述我們是相互認可的,這會相互影響我們各自的看法,從而促使我們調整自己的觀點和行為,更加走向理性和成熟,也就是更加靠近真理。你以為呢?”史都華饒有興趣地對譚衛東說。
見譚衛東麵有不服之色,還要接口,趙大年向他擺擺手,然後很慎重地對史都華說:“今天這個深度正好合適,他們應該感謝你提出這些關心和遺留下來待他們思考的問題。他們確實還年輕,過淺不能讓他們的求知欲滿足,過深又怕觸發他們的憤青苗頭。你我二人無論如何不會被短時期的情緒所引導,而他們不是這樣。所以,我建議暫時告一段落。開始準備午飯吧,餃子還需要大家動手一起包,吃起來才香呢。”
年輕人的情緒確實很容易被引導的,隻經過了短短幾分鍾的嘰嘰喳喳,大家就拋開剛才的嚴肅話題,高高興興地投入到包餃子的事情上去了。
史都華從小冰箱裏端出一大碗餃子餡兒和厚厚幾摞餃子皮,帶著幾分誇張的得意告訴大家:“這餃子皮,是一位信仰佛教的老太太親手幫我擀的;餃子餡,是她女兒做的,老太太在屋內念佛,還念念不忘記提醒女兒:餡裏麵不要忘記要放佛教哦。連吃的東西裏都有佛教,真的很虔誠啊。”
大家不由發愣,怎麼也沒想通。倒是俊采回味了好一會兒,恍然大悟:“佛教?是胡椒吧,放胡椒能提味保鮮。”眾人這也才明白過來,不由滿堂哄笑。史都華納悶地聽俊采給他說明了方言緣由後,不由也覺好笑。
很快餃子下鍋煮好,大家就著餃子喝葡萄酒,興致逐漸高了起來,又接續起來上午的話題。
顧嶽梅想起一則聖經裏的故事,於是向史都華發問:“耶穌在巴勒斯坦布道時,曾經麵對法利賽人向他發難提出的一個dilemma:一個出軌的婦女被現場擒獲,他們對耶穌說: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這樣的婦人應該用石頭打死。你說該把她怎麼樣?而按照當時統治巴勒斯坦的羅馬的規定,猶太人沒有私自處死人的權力。耶穌一言不發,隻是彎下身,用指頭在地上寫字。他們不住地追問,耶穌就挺起身來,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就可以用石頭來砸死她。說完又彎下身繼續在地上寫字。聽了這話,這群法利賽人就從年老的開始,一個一個地都離開了,留下的隻有耶穌和那個還站在那裏的婦女。耶穌挺起身來,問她:他們在哪裏?沒有人定你的罪嗎?她說:主啊!沒有。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走吧,從現在起不要再犯罪了。你們怎麼理解這段典故及包含在內的哲學?”
史都華一下斂神凝氣,莊重了許多:“聖經和儒家思想一樣,博大精深。在這個故事裏,如果耶穌說‘不可以’那就明顯違背了摩西的律法;而如果耶穌說‘可以’就違背了自己所一直強調的恩典和憐憫,也違反了羅馬法律。我主耶穌的智慧啊,他不但化解了自己所處的兩難境地,而且同時觸發了法利賽人最後的良心發現。如果說哲學思想呢,應該是這樣,律法製訂來不一定是必須執行的,毋論出自官方還是宗法,道德和法律並舉而且在公正無私的基礎上靈活運用才是正道。”
潘巧臉上因為酒的緣故起了紅暈,也大膽地提出看法:“我覺得在場的法賽利人非常值得敬佩,最起碼他們能夠誠實的看自己:他們寧願在不喜歡的耶穌麵前悄悄走開而丟臉,也不昧著自己的道德和良心作做對自己有利和快意的事情。”
聽到“麵子”兩個字,趙大年帶著跟俊采上午一樣的苦笑,連連搖頭。
“怎麼啦?我說的不對麼?大年,你有什麼不一樣的看法,還是?”潘巧很奇怪地發現了趙大年的姿態。
酒顯然減緩人的思維速度,也像是苦苦思考了很久,趙大年才顯得很無奈地說出來:“我不想你們把社會看得太陰暗,但是我更不希望你們對我們社會中的一些痼疾缺少必要的心理準備。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我們的實現社會當中,你們覺得會怎樣?”
聞聽此言,大家又開始分頭就近開始議論,都覺很突兀,七嘴八舌得表示自己肯定也會悄然走開,史都華則沒有參言,隻是刻意地注意觀察趙大年的神情。
趙大年歎了口氣:“你們一定要記住,或者當做我酒後的話也罷。聖經畢竟是在書本上,而在我們現實,在我們社會裏,我們學校裏,也許一樣始終不會有人砸出第一塊石頭,但是會有人在暗地裏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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