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咖啡色的聖誕老人(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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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我們轉移到與起居室相鄰的有一個家庭吧台的休息室裏。佐智子給大家做著往威士忌裏摻水的酒精飲料,石町揮動著雞尾酒調酒器為大家調製雞尾酒。他大學時期曾經在酒吧裏當過臨時工,所以做起調酒師來還是像模像樣的。二十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裏流淌著我喜歡的《金色貝盧克變奏曲》旋律。這是巴赫為失眠的卡瑟琳公爵寫下的美妙的搖籃曲。不是用古鋼琴,而是用現代鋼琴演奏的。

“是格雷·格魯特的演奏吧?”

對音樂也很有研究的火村隻聽了一會就說。格魯特獨創的《金色貝盧克變奏曲》的開頭部分隻要聽上幾秒鍾就能知道。這我也聽出來了。

佐智子回答火村:“是的。”

“這是光司君最喜歡的一張唱片。你看,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光司和真帆在一起。他在房門口停了下來,“歡迎光臨。晚上好!”他向我和火村行了一個禮。十幾歲時候的一年變化真大。那張沒長一顆青春痘的白色的臉上雖然是留著稚氣,但嘴角已經變得像男子漢了,肩膀也變寬了。

“有棲川先生也喜歡這個曲子啊。不聽《金色貝盧克》就不能算是過新年。您也去聽音樂會吧?今年也去了嗎?”

他用已經沒有孩子氣的粗粗的聲音問我。

不知為什麼在我們國家,這首曲目的演奏公演與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一樣,經常在年底上演,每年到了十二月中旬我都會去聽《金色貝盧克》音樂會。我可以暫時忘記外麵西北風的寒冷,沉浸在古鋼琴的優美的旋律中。我不去聽《第九交響曲》的音樂會,因為在年底聽起來太刺耳了,好像是在對大家說“大家聽著,該大掃除了”。貝多芬,請原諒我的不敬。

“這家夥是一個格魯特迷。”

我說著將火村介紹給光司,看來他對火村頗感興趣。不是犯罪學家那一部分,而是格魯特迷這一點引起了他的共鳴。

“您是格魯特迷啊?跟雷克達博士一樣。”

吧台裏麵的石町這麼一說,真帆的兩眼馬上一亮。

“雷克達博士就是《沉默的羔羊》裏麵的那個人是嗎?是個殺人魔鬼的天才。我,是他的FANS。哎,火村先生也是嗎?”

真帆有點激動地看了看火村。原來她是殺人魔鬼的FANS啊。真是搞不懂現在女孩子的思路。

“哎,這張CD是不是有點怪啊?”突然她聲音變小了。

“我好像聽見一種怪怪的聲音。你們聽,是不是有什麼人和著鋼琴的演奏在唱歌?”

她是不是認為唱片裏夾著幽靈的聲音啊?

“那是格魯特唱歌的聲音。”

光司馬上回答了她的疑問。接著,他開始興奮地談起這位說了聲“音樂會已經死了”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唱片的錄音中去,又在五十歲英年早逝蒔天才的鋼琴家的故事。

“來,兩個人都坐下吧?”

我在他與真帆並排坐著的沙發對麵坐了下來,看著兩個肩並肩坐在一起的同齡人,簡直就像是一對戀人,心裏不由地產生了幾分醋意。

“喂,少爺和小姐。”

石町倒了兩杯橘子汁放在兩人的麵前。

“謝謝!你真好,石町先生。”

真帆雙手放在胸前開心地作著拍手的樣子。光司說了一聲“不好意思”還低下了頭。

“是啊。石町先生是好嘛。對吧,安永小姐?”

風子邊說邊用胳臂肘碰了安永一下。從中看出什麼意思的杉井馬上站起身來。

“啊呀,高橋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叼?也許,說不定……”

“就是那個說不定啊。”

在座的先將目光集中到了彩子的身上,再移到石町的身上。彩子有點難堪地低下了頭,石町也顯出吃驚的樣子。風子在愉快地微笑。

“前幾天,我看見你們兩人了。在六本木的那家叫‘布雷’的迪斯科舞廳的貴賓席上,兩人頭靠著頭談得正投機呢。那時候,我正在舞池裏舞姿奔放地跳著,你們卻一點也沒有在意。”

要是我的話,絕對不會有在舞池裏舞姿奔放地跳著這樣的表現。雖然風子經常出沒迪斯科舞廳是有名的,但是石町和彩子恐怕連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那兒被她碰見。

“說什麼彩子小姐跟石町先生頭靠頭地坐在一起?啊呀,不得了了。”真帆瞪著眼睛喊道。看來她對風子的這條重大新聞很感興趣。

“真是為難我了,FUKO先生。”石町尷尬地說。

FUKO是風子喜歡被人稱呼的愛稱。

“被你這麼誇張地一說,真是為難我了。隻不過是一起到迪斯科舞廳玩了一次而已。我被人家誤解倒沒什麼關係,隻是會給她添麻煩的。”

“不,我也沒什麼麻煩的。”彩子搖著頭說道。

“彩子小姐,臉都紅了。”

見真帆在一旁起哄,光司輕輕地說“不要這樣”,阻止了她。真帆才不聽他的呢。

“真是般配的一對啊。哦,讓我聽到了一條大新聞。”

就這些話,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我心裏感到好笑。不過又一想,這也的確能算是頭條新聞了。雖說石町辯解說隻不過是一起到迪斯科舞廳玩了一次而已,從他剛才吃驚的反應和彩子害羞的樣子看,兩人已經不是一般的朋友關係了。

“兩人的關係暴露了。石町先生,不是有一句話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嗎?”杉井用不恰當的詞語拿他們開玩笑。

“剛才真壁先生不是還跟安永小姐道歉了嗎?先生說‘破壞了你和男朋友一起過聖誕節真不好意思’。那可是說錯了。男朋友不就在身邊嗎?那時我心裏癢癢的真想說出果。”風子說完還拍了一下手。

“那讓我們幹杯吧。慶祝一下兩人的秘密暴露。”

說完風子舉起酒杯,大家也學著她的樣子舉起了酒杯,對著石町和安永兩人發出了碰杯的聲音。

“幹杯!”

“祝你們幸福!”

我也笑著說:“下次去迪斯科舞廳時要當心啊。”

這個小小的插曲使整個聚會的氣氛顯得更加和諧了。

咳嗽聲中我看見真壁用手撫摸著喉部。好像隻有他一個人沒有舉起酒杯,眼睛裏也沒有了笑意。

“今晚到這兒,我就先失陪了。”

他用稍稍有點嘶啞的嗓音說完便站起身來。我條件反射地朝掛在牆上的鍾看了一眼,才九點半。可以說夜晚還剛剛開始呢。

“怎麼了,先生?您不是說過這是一年一度的聚會嗎?不會是為了趕著寫截稿期要到的書稿吧?”

大家都感到奇怪,第一個發問的是杉井。

“我可不是那種沒有計劃性的人啊。隻不過好像有點感冒,身體覺得不舒服而已。反正還有明天晚上嘛,今晚想早點休息。”

在座的各位都一下子沒了興致。不過飯後,真壁的話是少了許多,看上去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

“實在是對不起大家。隻要好好睡一覺就會好的。大家慢慢聊吧,少了我這個老頭,大家可以更加盡興嘛。”

說是身體不舒服想早點休息,大家也就不好挽留了。真壁再一次對大家打招呼,然後步履顯得有點沉重地走出了休息室。他的腳步聲慢慢消失在一樓最裏麵的那間寢室裏,然後是啪嗒的一聲關門聲。

很短的一段時間裏,出現了冷場。

“好吧,讓我也來喝點吧。各位聽著,接下來大家就可以真的無拘無束地敞懷痛飲了。”

佐智子為了活躍氣氛大聲地說著,自己給自己做起威士忌摻水的酒精飲料來。被中斷的談話又開始了。

“真壁先生看上去沒有精神啊。是不是白天硬撐的時間太長了。”

彩子輕聲一說,馬上就被佐智子否定了。

“好像是有點感冒了,不過我認為沒有那麼嚴重。大家來了以後,他隻會精神越來越好。”

“也許是想構思下一部小說吧。那人就是這樣,在這種時候總是喜歡閉門思考的。”船澤說。“聽說構思已經完成,已經開始投入正式寫作了。大概是思路遇到障礙堵住了吧?”

“提到小說,剛才吃晚飯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大家有何感想?”風子環視了大家一眼說道。

杉井說:“先生的意思是宣布不再寫關於密室作案的作品了嗎?”

風子說:“是啊,聽了他這句話我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我做夢也想不到從真壁先生的嘴裏會說出那樣的話采。”

杉井鼻子裏哼了一聲,帶著幾分譏諷的語氣說道:

“真是聽不懂什麼是‘天上的推理小說’。先生是自己為自己劃一條預防線,也可以說是出自他對文學的自卑感吧?”

看來他有點不高興,也許有一種被人欺騙的感覺。

“石町先生是如何認為的呢?”

對於風子的問題,他的回答簡單明了。

“有點狂妄自大。”

“狂妄自大?”

風子重複了一遍。

石町笑眯眯地取出一根香煙放進嘴裏。

“真壁先生又不是流行作家。他作為日本推理作家的代表性人物已經得到國內外的承認。是不是他沒有就此滿足啊?我認為他不是想做一個工作上做得最好的人,而是作為真壁聖一一個人想得到大家的承認。我為之感動。”

石町做了一個脫帽的動作。

“你到底對什麼脫帽呢?”

“對真壁先生不滿足自己掌門人的地位,還有更大的野心。我就是崇拜那種精力旺盛的人。”

“啊呀,石町先生的話聽起來有點色情啊。”

風子笑著說。這個FUKO小姐想得太多了。

“那,先生是宣布不再寫關於密室的作品了?”

光司溫文爾雅地插了一句。他稱真壁為先生。他不知道晚餐時說的那些話。

“是啊。”風子回答。“因為厭倦了‘地上的推理小說’,他說要以‘天上的推理小說’為目標。雖說我們搞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但是他說得太突然了,讓大家大吃一驚。特別是三位編輯們。”.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光司一臉的驚訝。因為他也是真壁作品的愛好者之一。

“舅舅是不是有點糊塗了啊?”真帆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說著,喝了一口橘子汁說,“是不是故意說這種話引起編輯們的注意啊。”

“怎麼會呢。他又不是高中的女孩子。”杉井幸災樂禍地歎了口氣。

看著他的樣子,我問:“先生的下部作品預定在什麼時候完成啊?”

“預定是在明年的春天,但是真壁先生可能要拖到夏天吧?八月份能出版的話,就算是謝天謝地了。”

“沒關係,不是已經動筆了嗎?就算是再慢,四月份也能完稿吧?”

“真是難得啊。像這樣能得到真帆小姐的肯定。”

杉井抓了把花生米扔進嘴裏嚼了起來。

2

“啊,是啊是啊。”

真帆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用胳臂肘推著光司。

“什麼啊?”

“在房子的附近有沒有看見一個奇怪的老頭?”

“幾時?”

“今天。”

“什麼樣的?”

“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禿頂貓著腰,有點嚇人。鬼頭鬼腦地朝著我們這邊看著,臉上的這邊,”說著她用手指著右臉頰和脖子的部分,“有燒傷的疤痕。”

“哦哦。”

“光司君,你的這個哦聽起來怪嚇人的。”

對光司不感興趣的回答,真帆好像有點不高興。

“你是在什麼地方幾點鍾看見的?”

“兩點鍾左右吧。就站在我們家門口,看著門口的牌子呢。”

“你是從哪兒看見的?”

“從自己房間的窗口。是無意中發現的。”

“看得真清楚啊,連燒傷的疤痕都看見了。”

光司興趣全無地應答著。我有意無意地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周圍的人好像也是這樣。

“當時沒有看見傷痕。那是在傍晚時分再一次看見他的時候發現的。”

“傍晚?”

“嗯。這一次是在房子的後麵。那人好像在白樺林中走來走去。那種地方到底是誰為什麼進去呢?是不是很奇怪?還在下著雪呢。”

“嗯?”

“當時我正好在院子裏。我想起有一本看了一半的書忘在車上,正打算去取的時候,就在那時看見了那人臉上的疤痕。”

“他也看見你了?”

“嗯。正好麵對麵看見了,那人還笑了呢。牙齒也露出來了,樣子非常粗俗。”

“後來呢?”

“就這些。他突然轉過身去朝林子深處走了。”

“那人是來幹什麼的呢?”

看來話題引起了光司的注意。

“誰知道。好像是在觀察我們家裏的動靜。”

佐智子一臉認真地問:“是真的嗎?真帆。”

“是真的。不是在說剛看完的推理小說裏的故事。”

“那就太令人擔心。”母親說道。“不可能是到這附近的別墅裏來度假的。直徑兩公裏以內除了我們應該沒有其他人了。要是說有人在這附近轉來轉去的話就奇怪了。”

“這附近沒有其他人住了嗎?”

聽火村這麼一問,佐智子趕緊作了肯定的回答。

“說不定是專偷別墅的小偷吧?還是注意關緊門窗為好。”

臨床犯罪學家作了個實在是太普通的忠告後,又舉起了裝著威士忌的酒杯。

“還有哪一位看見那個怪人了嗎?”

真帆轉過身來問大家。

“要是這麼說的話,”發出反應的是船澤,“我到達這裏是下午一點半左右,在半路上看見一個人在附近走動,個子不大看上去像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還背著個登山包。因為隻看見一個背影,所以沒有看見那人臉上的傷疤。”

“是穿著一件咖啡色的夾克衫嗎?”

被真帆這麼一問他歪著頭想了想。

“這倒不記得了。因為當時我根本就沒有注意。不過現在想想是有點奇怪,他一個人走在風雪中到底要到哪兒去啊?這裏的別墅除了星火莊以外沒有其他的了。不會有人從北輕車站走到自己的別墅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