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夜的禮物(1 / 3)

1

休息室裏回響著平古·克羅斯比的《白色的聖誕節》的旋律,窗外的雪花仿佛合著音樂的節奏在飛舞。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了房間裏的聖誕樹的影子。

“佳肴、美酒、談笑風生。這雖然不能算是清靜的夜晚,不過的確像畫中的聖誕節之夜啊。”

臉色通紅的杉井一邊喝著石町為他調的雞尾酒一邊發出了感慨。

“提到‘談笑’這個詞,”石町在吧台裏一邊為我調著雞尾酒一邊說,“在我的那台文字處理機上一打,出來的竟然是‘男娼’這個詞。也就是男人的娼婦。真是可笑的機器。”

“是啊。這種事還真有呢。”杉井說。“我家的小子打算輸入宮城縣的仙台,誰知先出來的卻是鹿兒島縣的川內。我想做出那東西的人一定是鹿兒島出身的人。”

風子也參加了他們的談話。

“對,對。那種打字機總是出來些可笑的單詞。記得那種機器才出來不久的時候,我用它寫文章,輸入一個咂嘴時發出的象聲詞‘QIE’,想將它變換成漢字,可是出來的卻是愛慕血液的‘慕血’。就算我在寫殺人事件的小說也好,半夜三更顯示屏上突然出現這樣的詞語讓人看了實在是有點心驚肉跳的。”

“我也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事。”

船澤喝得有點醉了,說話的口氣比平時隨便了許多。

“曾經在一位作家的原稿中看到一個變換漢字時的出錯,那簡直可以算是傑作。”

無關緊要的話題還在繼續著。氣氛非常隨和,絲毫沒有緊張感。大家都把身子深深地埋在沙發裏,真是一個和平的夜晚。我從心裏感到享受。

“石町先生和彩子小姐一起跳貼麵舞吧!”

真帆開玩笑地插了一句。我笑了笑,佐智子也跟著叫好起哄。我想又不是別人,是天真無邪的真帆提出來的要求,不要怕難為情了,你們就跳吧。

但是。

“我不跳。”

這是石町的聲音,特別響亮又特別幹脆。

“啊呀,這是怎麼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真帆笑著朝吧台方向轉了過去,可是她突然把說了一半的話縮了回去。我也看了石町一眼。隻見他停下了手裏晃動的調酒器,眼神看上去是那麼堅定。

也許是對石町不平常的反應感到了驚訝,風子開口問道。

“啊呀,這又沒什麼。”

石町好像冷靜了下來,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但是笑得十分尷尬。

“對不起。我是對這種事情不太習慣,所以就認真起來。對不起,小真帆。”

真帆點了點頭。其間彩子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開口,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啊呀,石町先生說出話來不要像個毛頭小子嘛,要是那樣的話,我代替你們跳吧。和真壁先生一起。”

風子是在找借口接近真壁。說不定她隻是開個玩笑,也說不定她是真的想和真壁一起跳貼麵舞呢。畢竟他們曾經有過那麼一段關係嘛。當然,要是在平時的話,她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但是今天是歡樂的聖誕節,又喝了酒。這應該是一個單純的請求吧。

“不好意思,今天我沒心情。”

真壁將風子瘦小的身子推開了。他推得非常婉轉,好像包含了內心的愧疚。

看著眼前的情景,我想吃驚的不光是我一個人。除了被推開的風子以外,在座的都吃了一驚。就算是不喜歡跳舞的話,也不能那麼拒絕啊。我忍不住地問道:“先生,怎麼了?”

“失禮了。我是想一把年紀的人了,在人麵前摟著女性跳舞有點不成體統。”

雖說真壁作了解釋,可是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討厭我們大家的視線。

奇怪,剛才為止房間裏的氣氛還十分祥和,此刻就像平靜的水麵上滴落了一滴墨汁,慢慢地往四周蔓延開來。

但是為什麼?是誰破壞了氣氛呢?雖然是真帆的玩笑引起的,不過恐怕沒有人會去責備她吧?要說該責備的話,就該責備最初拒絕與彩子跳舞的石町。還有就是對風子失禮的真壁。但是我實在是無法理解他們突然表現出來的孩子般的執拗態度。難道真帆和風子的言行真的使他們感到很不愉快嗎?如果真的是的話,他們連鎖反應一樣的態度就讓人奇怪。真帆的話——石町的反應。風子的言行——真壁的態度。這兩件事是獨立的嗎,還是拐彎抹角地有點關係呢?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哎。”真帆輕聲招呼坐在身邊的光司。

“什麼?”

“我剛才的話是不是有點失禮了呢?光司君,你怎麼認為?”

她好像有點擔心。光司隨便地應答著。

“不要放在心上。我可沒有感到你的話失禮了。”

“要是那樣的話,也就好了。”

我再去看看彩子的神情,她正不停地做著威士忌裏麵兌著水、放冰塊的酒精飲料,不知做給誰喝的。她大概是想緩和一下房間裏的氣氛吧。實際上她在手忙個不停的同時,也思考著什麼。

很遺憾,為了這麼一點小事,一度冷場的晚會就再也沒有熱鬧起來。

“真帆,看你一直在打哈欠。”佐智子對女兒說。“不如早點去睡吧。”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快到十一點了。

“好吧。我去睡了。那這裏明天再收拾好嗎?”

“好。客人麵前用不著說這種話。明天再慢慢收拾吧。”

她拉著嫩綠色的毛衣的下擺站了起來。

“我也去睡了。”光司也直起了腰。

“那就到此結束吧?”

杉井說著,眼睛盯著真壁。

“是啊。吃過喝過也聊過,也困了。今年的聖誕節晚會就到此結束吧?”

“那麼就跟大家道聲晚安了。”

真帆說著給大家鞠了個躬。

“晚安!小真帆。”

風子揮了揮小小的手。被真壁拒絕的時候,的確是有點黯然神傷的樣子,不過現在的她至少表麵已經恢複了平靜。

“上床之前,別忘了把襪子放在枕頭邊上哦。”

真帆叼著舌頭說了聲“哈依”。

突然,彩子猛地抬起了頭來。

“對了。”

“什麼對了?”風子問道。

彩子說:“午飯前我已經對大家說過,真帆昨天看到的那個穿著咖啡色夾克的男人,今天有棲川先生也看見了。”

大家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也有點害怕的樣子。

“是啊。聽說了。”

“別忘了關緊門窗。說不定今夜會來的。”

“為什麼?”真帆皺著眉頭反問。

“今天是聖誕節呀。聖誕老人今天夜裏不是要來送禮物的嗎?啊呀,不對啊。聖誕老人是在聖誕前夜送禮物的。”

“傻瓜。”

責罵聲是石町發出的。

“你把我的玩笑話當真了?睡覺前不要說這些廢話,你一定也會害怕的。”

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緣故,石町不但舌頭有點遲鈍,說話也不像平時一副和彩子完全沒有關係的口吻了。

“不過,還是小心點好。”

杉井護著彩子。

“不明真相的人的確就在附近轉來轉去的嘛。”

“杉井先生說得對。大家還是仔細檢查一下門窗是否關緊。”

佐智子說:“請大家回到房間以後,先檢查一下窗上的插銷再休息。”

光司關掉了錄音機,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屋頂上的積雪明天一定要除了。”

光司望著窗口說了句。

2

散會後在返回房間的途中,膽小的我開始害怕起來,大概是因為自己親眼看見了那個穿著咖啡色夾克的人的緣故。

“不要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

上樓梯的時候火村對我說。

“有棲是不是有點擔心起來了。”走在我們後麵的石町說。“他大概是在擔心瘋狂的推理小說迷的襲擊吧?”

“我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罷了。”

“就這一點嗎?說不定他是個非常厭惡推理小說這種東西的人物,他的目的就是將推理小說家們都斬盡殺絕的呢?”

難道一夜過去,推理小說家將屍橫遍地嗎?這個故事實在太慘了。

“也有可能一覺醒來大家的枕邊都放著禮物呢?”我使著反擊。

“要是這樣想的話,那你就高興點嘛,先生。”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樓上。往上去的樓梯一下子變窄了,因為上麵還有一個閣樓。石町就被安排住在閣樓上。

本來我們應該是道聲晚安便在這兒分手的,但是實際上卻是另一回事。

“這是什麼?”

在他開口之前,我已經注意到了,在通往閣樓的樓梯的最下麵的台階上放著一個咖啡色的大紙袋。火村隨手撿起來一看,是一個裝著石灰粉的紙袋。

“這不是石灰粉的紙袋嗎?學校運動場上劃線時用的石灰粉。這東西怎麼會在這兒?”

石町驚訝地說著,抬起頭朝樓梯上望去。我隨著他的視線

抬起頭朝上望去的一刹那間,“啊呀”,我們幾乎是同時大叫了一聲。

上麵灑滿了石灰,從樓梯的中段開始一直延續到閣樓的門口。

“是惡作劇嗎?但這也太……”

石町嘴裏嘀咕著,走上了樓梯。火村和我也緊隨其後。我們三人走到樓梯的中段,也就是開始灑著石灰粉的第十階台階前停了下來,三人都抱著胳膊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

撒在樓梯上的石灰粉就像地毯一樣鋪了厚厚的一層,甚至使我感到就像鋪在院子裏的石子一樣富有情趣。再朝上看去,隻見閣樓房間的門上留下了一個用白粉寫成的大大的X。眼前的情景實在是太意外了,簡直令我目瞪口呆。

“要是來客中的人惡作劇的話,也太過分了。即使是這裏的人幹的,也叫人難以理解。”

火村說得對。雖說寫推理小說的人和編輯推理小說的人,都有可能喜歡來點惡作劇,不過那也是有限度的。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思呢?光是冷了場的晚會結束以後,我就感到疲勞了。

“要跟主人說一聲嗎?”我問石町。

他想了想說:“算了吧。要是不怕弄髒拖鞋的鞋底的話,我還是可以進房間的。要是馬上就把這些石灰粉掃掉的話,也挺辛苦的。”

我想那倒也是。

“請等一下。有棲川先生,石町先生。”

從下麵的走廊裏傳來了招呼聲。下了樓梯一看,隻見船澤正晃動著他那肥胖的身體朝這邊走來。

“不會是你們幾個幹的吧?”

他的臉上露出了苦笑。我問他指什麼。

“還問我指什麼?犯人真的不是有棲川先生嗎?”

“到底是什麼啊?什麼犯人啊?”

正打算回答的船澤目光落到了地板上的那隻石灰袋上了。

“那是什麼啊?”

我無言地朝樓梯上指了指。站在那兒的石町抬了抬腿,火村也動了動脖子讓船澤看得更清楚些。他好像馬上就看明白了。

“啊呀,是誰搞的?這下可不是開玩笑了。”

“你認為是惡作劇嗎?”

“是啊。要是光看見這些也許會認為是誰失手將石灰粉撒了一地。不過,不單是這些啊。”

“什麼不過,難道還有別的嗎?”

“我正說到一半呢,不是說過‘犯人是有棲川先生’的嘛。”

“其他地方還有遭到惡作劇的嗎?”

火村問著,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在我的房間裏。好吧,還是過來看看吧。”

站在樓梯上的兩人互相望了一眼,趕緊跑了下來。就在船澤準備帶我們到他房間裏去的時候,突然旁邊的一個房門打開了,彩子從裏麵走了出來,差點撞倒船澤,嚇得他大叫。

“啊呀。不好意思,對不起。”

她趕緊低下頭來道歉。

“這樣急急忙忙地跑出來,真是嚇了人一大跳。”

“真對不起。房間裏的樣子怪怪的,我正想問大家呢。”

我們相互看了一眼,看來遇到怪事的人多了起來。

“是什麼樣的惡作劇啊?”

我代表大家問道。彩子說著“是那個”,便推開門讓我們看。

我們馬上就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麼變化。是窗子。在沒有拉上窗簾的窗玻璃上滿滿地畫著一顆白色的心。因為畫得太大了,把窗玻璃都遮了起來,幾乎看不見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