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的回答(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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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風中我站在白色的院子裏。沒有寒冷的感覺,我的心涼透了,已經感覺不到自然界的寒冷。

我發現了事件的真相。可是,我真想大聲地呼喊,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我想自己將這個答案擦掉。也許已經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靈深處,再也無法抹去。

我費了好長時間才做好了心理準備。我能做的也隻有這樣了。我要把這個懷疑直接投向嫌疑犯,雖然我沒有鼓勵那人去自首的勇氣。

我回頭仰望著星火莊。這所發生過慘劇的白色的房子,仿佛正在看著灰色的天空下的我。在這所房子裏,那個被稱為日本的迪克遜·卡的那人曾經寫下過眾多的名作。房子啊,你到底能夠理解這些事情嗎?這裏是一個特別的地方。可是,如果真壁聖一能夠永遠地活下去的話,也許它能夠寫出超越自己所有作品的“天上的推理小說”的吧?房子啊,如果那樣的話,你也許可以看到那一切。

我對真壁這個人的幻想已經開始破滅了。不是責備他在十年前的火災現場中虛偽的表現,也不是因為他曾經與杉井的前妻有過那麼一段風流韻事而感到不愉快。我也不關心他對風子的冷漠和對奪走了彩子的石町的嫉妒。可能也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將他看低為“人類的次品”。而是因為什麼超越了所有的這一切,從心底裏離他而去。到底是因為什麼,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但是,他的作品所發出來的光輝是不會消失的。作為輝煌的“地上的推理小說”,他的作品將被刻在他的墓碑上吧?真壁聖一,曾經是我所深愛的推理小說這個小小的世界上出現的一顆流星。

是這麼一回事吧?房子。

在我視線的一角裏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斑點。我聽見踩著雪走過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看,來人是我的朋友火村,黑色的襯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夾克的輪廓出現在背景裏。我無法用輕鬆的語氣向他打招呼,不知為什麼他也顯得沉默寡言。

“想跟你說件事。”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陌生。

“好像時機到了。”

他臉朝著上了凍的水池那邊,沒有朝我看一眼。

“你總是這樣。”

“那倒不是。你醒著的時候我不是睡得死死的啊。”

他掏出駱駝煙含在嘴裏。好像是最後一支了,他把手中的煙盒捏扁了。

“現在可不是偶然碰上的,我在找你。”

“找我?”

我們倆這才第一次看著對方的臉。

“事件的真相已經知道了嗎?”

“也許。我認為隻有這種可能了。”

看來我並沒有比這個成績斐然的臨床犯罪學者和偵探搶先一步發現事件真相。可能就在我豁然開朗的時候,他也想到了。也許就是這麼回事。我並不是超人,而他也沒有什麼特別。

“看到同樣的東西,聽到同樣的話,也就找到了同樣的答案了嗎?”

“也許吧。”

他嘴裏依然叼著那支煙說道。接著,點上了火,他向我發出了邀請。

“我們邊走邊談吧。”

“你倒不說,外麵太冷還是到裏麵去吧。”

“要是不願意的話,不必勉強。”

“不。”我看著香煙上的火光說,“走吧。”

星火莊的門口還有幾個媒體的人。為了回避他們提出的那些討厭的問題,我們還是從後麵的林子裏繞了過去。還擔心會不會有幾個攝影師躲在那兒偷拍,走過去一看幸好一個人也沒有。

“先把你想說的說出來聽聽吧。”進入白樺林的時候,他先開了口。

“其實,我好像也找到了事件的真相了。犯人的名字、動機,還有布置密室的手法等等。”

香煙上的火光在上下抖動,也許是火村在點頭。

“是嘛,看來你不是一個光會寫推理小說的人嘛。”

“我們還是互相省去說明吧。隻要把自己的牌亮出來就可以了嘛。”

“說得太好了。不過,要是牌亮出來以後,牌麵不一樣的話,說明起來就會挺麻煩的。”

“是啊,那倒是麻煩。就要看誰有說服力了。”

我們互相給對方送去了一個微笑。

“要是比耍嘴皮子的話,大學副教授是不會輸給小說家的。我們一起亮牌嗎?”

“哦,還是我先亮吧。”

他點了點頭。在樹林裏冰冷的空氣中,我做了一下深呼吸。

“犯人就是光司君。”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看著火村的反應。他的表情沒有變化,目光反而像是在進一步觀察我一樣。

突然聽見一陣尖利的鳥鳴,一定是山雞吧。

“有棲,這下麻煩了。”

“啊?”我吃了一驚。

“我牌上寫的是其他名字。”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接受這個現實。檜垣光司是犯人這個答案,對我來說是多麼難以忍受的痛苦。所以被火村否定了以後,我應該感到慶幸。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把自己的想法堅持到底,但是,自己還沒有懷疑過這個對自己來說是從天而降的答案正確性。事情也許真的麻煩了。

“不對嗎?”

“是啊,不對。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的。”

我感到自己全身緊張得快要僵硬了。火村正要把光司以外的嫌疑犯的名字告訴我。我幾乎還沒有做好聽到光司以外的人的名字的心理準備。

我們停下了腳步,麵對麵地站著。他問我。

“你能夠證明那個孩子就是犯人嗎?”

那倒沒有。我隻是在想到也許他就是犯人的那一刻感到密室之謎已經揭開了。要是這方麵的話我倒是做好了準備。

“雖然還沒有充分的證據,不過,隻有他能夠做到將真壁先生殺死在密室裏,而且他也有動機。”

聽到動機這個詞火村的眉毛動了一下。

“那個孩子有動機嗎?我可沒有想到過。”

“怎麼會沒有。你聽了剛才警視說的那番話應該明白了吧?”

我把話對火村說到這兒了。這麼一來,他好像考慮了一下,用了大約三秒鍾。

“也許你所說的動機就是光司君想為他的父親報仇?”

他好像就在剛才那一刻才想到的。

“是啊。”

火村繼續了下去,將我想過的東西變成了語言。

“他勇敢的父親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從火海中救出了四條人命。因此,給他和他的母親在精神上和經濟上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不幸。對他們母子來說父親崇高的死是他們的精神安慰和支柱。可以想像,當他知道自己父親死得並不那麼值得的話,他又會怎麼樣呢?他父親拯救的不是高尚的生命,而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社會渣滓呢?”

“對,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我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句。

“諸田禎一這個人,是一個隻知道給社會帶來毒害的惡棍。將呼喊救命的人推倒在地並從他們身上踏過去逃跑的兩個卑劣的男人。自己的父親用生命救出的四個人當中有三個是這樣的人。為什麼自己惟一的父親要為了這種人去死呢?母親又是為了什麼而悲傷地哭泣呢?我懂得他心頭的憤怒。要是可能的話,他也許昨天夜裏把船澤也殺了。因為那三個人聚在星火莊的機會隻有現在了。”

我一口氣把自己想到的並且相信的東西講了出來。

“好了,夠了。”

火村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顯得有些可怕。

“有棲,你的想法是錯誤的。不,你的這些想法隻不過將各處收集起來的殺人動機湊在一起,將自己憑空捏造出來的仇恨強加在光司君身上,還說什麼自己能夠理解。要是計較自己救出來的是人類的渣滓的話,怎麼還會不惜生命地往火裏跳呢?尊敬自己父親的兒子怎麼會考慮這種問題呢?有棲,還是寫你的小說去吧。無論如何也不要去當消防隊員。”

我無話可說。

“我的想像難道太愚蠢了嗎?”

我沒有想到會被他駁斥得體無完膚,心情有點苦澀,我覺得有點抬不起頭來。

“不高興了嗎?”

火村客氣地問。

“我並沒有貶低你的意思。”

“哦。”

“而且有可能你的說法是正確的呢。如果光司君有機會從諸田那裏聽到那些話的話,也許他有可能會憎恨諸田和真壁,還有船澤的吧?這種可能性有必要討論了以後再將它否定掉。不過在做這些工作之前,我已經找到了其他的答案。這也是偶然嘛。”

我抬起了頭。

“你的牌上寫的是什麼?”

“石町慶太。”

2

為什麼?

這個與我同行的男人,經曆還不深的推理小說作家會是犯人嗎?在我昏倒的時候將我搖醒,在幾乎要滑下屋頂的時候將我救起的他?這可不是我能夠簡單地接受的答案。要說,我的牌出錯了的話,難道他的這張牌就不會錯了嗎?

“為什麼?”

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激動,我的聲音有點發抖。

“聽我說明吧。”

他好像是為了尋找最初該說什麼話合適,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給自己留出了一點時間。

“樓梯上留下了石町的拖鞋腳印吧?那個白色的腳印又被誰踩了一下而缺了一塊。也就是說,是在石町下了樓梯以後,有人從樓梯上走過的。因為沒有人下來過,也就是說有人上了樓。就是那個人將你打倒在地,在將書房布置成了密室的犯人。那家夥因為沒想到石町會下樓上廁所,所以趕快躲了起來,趁他照顧你的時候又溜回了樓上。”

“是叼。”

“要是這樣的話,犯人一定就是二樓上的人,而且拖鞋底上一定會留下石灰粉。可是,事實上,查遍了所有人脫下的拖鞋都沒有發現那一雙。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用不著想得那麼複雜吧?

“犯人發現自己踩到了石灰腳印以後擦掉的唄。”

“是嗎?”

我不知所雲。難道不是嗎?

“有棲,當你上樓告訴我書房裏發生了情況時,你注意到了那個白色的腳印了嗎?”

“是啊。”

“當時樓梯上的燈是亮著的嗎?”

“就是因為不亮我才開的燈啊。就在那時,我看到那個白色的腳印上……”

我明白了火村沒有說出來的話的意思。

“你是在開了燈以後才發現的吧?”

“是啊。”

“沒開燈之前,因為很暗什麼也沒看見吧?”

“是啊。”

“根據剛才的假設,趁石町先生照顧你的時候,犯人跑回了二樓的話,當時又是怎麼樣呢?電燈恐怕是沒有開吧?”

“事實上就是沒有開。”

當時我雖然有點迷迷糊糊的,但是電燈是否開著的事情一定不會搞錯的吧?因為樓下沒有開燈,所以四周是一片黑暗。

“假設中的犯人沒有開燈,是慌慌張張地跑上二樓的。那麼那家夥有可能注意到自己踩到了石灰腳印上的事情嗎?不可能。要是不知道的話,也就不會自己把鞋底上的石灰擦掉了。”

從理論上說應該是這樣的,我同意了這種說法。本來就是因為沒有注意到石灰腳印才踩上去的嘛。

“火村,那就奇怪了。就是有人踩了那個腳印嘛。而那個人沒注意所以不會特意將它擦去。可是二樓上所有的人的拖鞋底上都沒有發現痕跡。這樣的話,三段論推理法不是行不通了嗎?”

“再想想吧。這可是突破口啊。”

“快告訴我吧。”

不知從什麼地方,又傳來山雞的啼叫。

“踩到石灰腳印上的那個人自己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也就不會去擦掉鞋底上的石灰。雖說自己沒有擦,但是卻在無意中被擦掉了。這也有可能。”

我感到一陣煩躁。

“要是那樣的話,會是誰的拖鞋呢?”

“就是你的拖鞋啊,有棲。”

我嚇了一跳。

“就算我的拖鞋上沾上了石灰粉,那又是什麼時候擦掉的呢?不用說,我是沒有擦過。”

“所以說是無意中被擦掉的。你要問什麼時候,我告訴你好嗎?當時為了觀察書房裏的動靜,你不是和我一起從後門走出去的嗎?就在你穿著拖鞋走在雪地裏的時候把沾在鞋底上的石灰粉擦掉了。穿著拖鞋走在雪地裏,可能隻有你一個人經曆過吧?所以說,踩了石町的腳印的就是你自己。”

“是嗎?”

這是一個盲點。找了半天的答案,原來就貼在自己的背後。雖說不得不接受,但我還是得略表異議。

“可是,你不是也穿著拖鞋走在雪地上嗎?”

火村耐心地說服我。

“在你把我從床上喊起來之前,我一直在二樓睡覺呢。不可能有踩到腳印的機會啊。”

那倒也是的。可是……

“不過,我不是也沒有踩到石町的腳印的機會嗎?不是有可疑的家夥悄悄的進來嗎?我在樓下被打昏了以後,石町才下樓的啊。”

“如果是你被打昏了以後石町才下樓的話,那……”

“啊!”

我的腦子為什麼這麼遲鈍啊?火村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我怎麼一點也沒有想到?

“石町的腳印要是你踩的話,說明他比你先下的樓,也就是說他在說謊。在書房裏殺了諸田禎一、把你打昏在地、將書房布置成密室,都是他的所作所為。”

“那他照顧我的目的是……”

我的聲音又在發抖。

“那是他等到壁爐裏筆記差不多被燒成灰的時候,才把你叫醒的。”

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一臉擔心的樣子看著我的他,竟然會是把我打昏在地的人。我還對他充滿了感激之情呢。我感到嘴裏充滿了苦澀的唾液。

“那麼,殺害真壁先生的也是石町?”

“他有作案的可能。”

對了。他也有殺害真壁先生的可能啊。這一點我還是懂得。

“我知道。有可能殺害真壁先生的人,包括他在內一共有三人。”

“哦?”

火村眯起了眼睛。

“我考慮到有這種可能性的隻有兩個人啊。可以從天窗直接爬上屋頂的石町和有攀岩技術的杉井。還有一個,對了,那就是你說的光司君了。不過,說真的,我實在是不知道他是怎樣實施犯罪的。”

他的這番話雖說不足以安慰我,不過看來我還是想到了一個他沒有考慮到的地方。但是,我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我是很想聽聽你是怎麼考慮光司君實施犯罪的情況的。但是,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什麼?到哪兒去?原來並不是為了避人耳目才到外麵來的。”

“目的地就是隔壁的別墅,諸田當作落腳點的地方。”

他邊說邊朝前走去。原來我們就是朝著那個方向在走啊。我是在不知不覺當中,被火村帶到了這裏的?

我沒有問到隔壁去有什麼事。就是不問,已經快要到門口了。